今夜是十五,按照舊例,皇上這日是該歇在皇后寢殿的。可夜色漸漸深了下去,乾隆卻還未來景仁宮,看樣子是要歇在養心殿了,他在此前一連幾日翻了延禧宮的牌子,今日是十五也不肯來景仁宮,是明擺著給皇后難堪了,。
皇后自然知道是為何,乾隆怕是因為前幾日自己的話便生氣,和自己慪上了氣。自己不滿魏氏,他便偏偏要給她恩寵。
皇后望著窗外的月色,一輪明月姣好,回頭望望搖籃里熟睡的永璂,玉琈輕輕為她卸去發飾,嗔怪道
“娘娘,你瞧嘉貴妃今日輕狂的樣子,皇上才幾日沒來這兒,她就上竄下跳的”
她想起嘉貴妃今日請安時候的無禮,看向銅鏡里的皇后面色淡然,并不將此事放在心上。
皇后從鏡子里悄悄觀察著身后永基的動靜笑道
“宮中向來如此,你見的還少么”
玉琈不滿的鼓起腮幫子
“可娘娘畢竟是皇后,六宮之主,今日還是十五呢,皇上居然……”
皇后接過她手中的玉梳
“他是在怪我…”
玉琈嘆氣道
“宮中人人都盼著皇上,一句多嘴的話都不敢多說,娘娘您又何必?”
皇后梳著胸前一縷頭發,神色悵然
“先皇后于我有恩,我不能辜負她,更不能讓人隨意就頂替了她在皇上心中的位置,何況,那人出身卑賤,行事不齒,這是對她的踐踏”
玉琈微微嘆了口氣,這一次,景仁宮怕是又要冷落多時了……
身后的小娃娃躺在搖籃里卻不安分了起來,撥浪鼓騰的砸到了他肉嘟嘟的臉上,他哇哇的哭了起來。
皇后急忙起身來到搖籃旁邊,一把將他抱了起來,又取了搖籃里的百子被裹在腰間,怕他著涼。
永基見皇后來了,眨巴著大眼睛哭的更加委屈了,皇后親了親他的小臉兒疼惜道
“好了好了,你看這個……”
她舉起撥浪鼓,永基見是害自己臉蛋疼疼的東西,急忙推開皇后的手,在她懷里哭的更加狠了。
皇后見此和玉琈對視一眼笑了,拍了拍懷中小娃娃
“沒事了,額娘不拿這個了,永基乖”
永基眨巴著濕漉漉的大眼睛,逐漸停了哭泣,皇后抱著他,只覺得又沉了好些,這孩子長的真是快,皇后輕輕親了親他肥嘟嘟的臉頰喃喃道
“有你在,額娘便什么都不怕了”
她從未卑躬屈膝的去求過人,乾隆也是,皇后的一身倔強,說好聽了是錚錚傲骨,說難聽些就是死犟。后宮人人指著乾隆的恩寵過日子,她如今已經貴為皇后,即便沒有恩寵,后宮也無人敢冷待,哪怕是當初只居妃位,她也從不屑于去迎合乾隆。
皇后親著永基正在出神
懷中的小孩兒卻覺得額娘的頭發好扎臉呀,伸手推開皇后,胖嘟嘟的手竟然堵住了皇后的嘴,皇后瞪大了眼睛,看著這個才七八個月的孩子臉上露出了嫌棄的臉色,哭笑不得
“怎么,你皇阿瑪不愿聽額娘說話,你也不愿搭理額娘么”
懷中的永璂扭動了胖胖的小身子,咯咯笑了起來,才長出幾顆牙的他笑起來可愛極了,皇后伸出手來刮了刮他的小鼻子
“不識好歹的小家伙”
她抱著永基站起來,來到窗前,窗外月色正好,圓圓的,大大的。皇后指著天上的月亮對永基道
“那是什么呀?”
永基在懷中嗚嗚哇哇地說了一通,皇后不知道他說些什么,騰出一只手來為他擦了擦口水。
“那是月亮……”
永基跟著發了發音,卻含含糊糊的,皇后來了興致,將他放到桌子上指著自己
“叫額娘……皇額娘”
永基卻不說話了,手指摳著皇后脖子上的玉墜。
皇后失望的嘆了口氣,學什么都快,唯獨不愿意叫額娘
乳母進來回話
“娘娘,小阿哥該歇息了”
皇后看著永基,今日還未與他玩夠呢,時候的確也不早了,她點點頭,乳母便上前抱著永基下去了。
永基嗚嗚咋咋的被乳母抱著下去了,皇后獨身一人倚在窗前,玉琈進來
“娘娘,皇上的御駕,經過咱們宮門口又去了延禧宮”
皇后卻仿佛沒有聽到一樣,她望著姣好的月色吩咐玉琈道
“天色正好,去取些酒來吧”
玉琈卻露出了擔憂神色勸道
“娘娘,太后病愈,明日還要去向慈寧宮請安”
皇后有些不甘心
“我只飲一點,不會誤事”
玉琈懷疑的看著她
“娘娘……”
皇后哀求道
“好了玉琈,快去吧”
玉琈見勸不住她,便去打酒了。
皇后來到暖閣的小圓桌旁,玉琈將酒壺放在桌上,皇后揮了揮手
“你先下去罷,本宮想自己待會兒”
玉琈擔憂地看了她一眼便退到殿門口守著去了
皇后自己獨飲了幾杯,已經有些暈眩,她看著空空蕩蕩的景仁宮,忽然有些想念蹦蹦跳跳的榮嘉,榮嘉走后,皇后在這宮中的日子愈發顯得孤獨起來,她不喜拉幫結派,更沒有幾個交心的人。
恩寵便正如弘晝所言,君恩如流水,乾隆的心里不是只有自己一個女人,他有孝賢,有慧賢,有金樂珠,還有蘇云裳,如今還有魏玉媱……將來,還會有誰,皇后不知道,更不想知道,一心人?一心人當真如此好求么?
她開著窗子,寒風颯颯,她緊了緊身上的錦裘,喚道
“玉琈,玉琈…”
玉琈急忙進來攙住皇后
“娘娘,您有些醉了,還是早些歇著去吧”
皇后搖搖頭,腦袋晃來晃去
“沒有,你去儲秀宮,把純貴妃請來”
玉琈為難道
“娘娘,這個時辰,純貴妃怕是睡下了”
皇后笑了笑又飲下了一杯
“你放心,她睡不了這樣早”
玉琈便領命急急去了,純貴妃當真還未睡下,玉琈帶著純貴妃便往景仁宮來
放眼六宮,也就只有純貴妃與皇后能說得來幾句話,嘉貴妃嫉恨皇后已久,舒妃又同嘉貴妃交好,至于令妃,她依附太后。純貴妃與皇后一樣,不喜拉幫結派的,更心地善良,只深居簡出地撫養兩個兒子。
純貴妃趕到皇后寢宮時,皇后正開著窗戶,對月獨酌,純貴妃揮揮手,讓貼身伺候的人都下去,坐到皇后面前
她溫和笑道
“這樣好的酒,妹妹怎么一個人喝上了”
早春的風還是有些冷,純貴妃連斗篷都沒有除去,見皇后的額頭上卻已經出了薄汗,皇后笑了笑舉起酒杯對向窗外的月亮
“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
純貴妃見她如此,情不自禁地也笑了笑
“你倒是有雅興”
皇后拿起一杯酒,一飲而盡,她看著空了的酒杯出神道
“云裳,魏玉媱是個了不得的人物,你且看著吧”
純貴妃點了點頭
“臣妾聽敬事房的人說,皇上今日去了延禧宮”
皇后不語,只是看著眼前的酒杯
純貴妃還鮮少見到她這副樣子,開口寬慰道
“不過是憑著一副面貌步步往上爬,何況侍奉了皇上這些年,連個龍種都懷不上,娘娘不必太過憂心”
皇后突然笑了出聲道
“懷不懷得上,也不是憑咱們說的,是看皇上,你說對不對?”
她神色挪愉,倒有幾分頑皮的意味,純貴妃聽她今日說話如此荒唐,無奈笑道
“娘娘今日真是醉了”
皇后突然收斂了神色,語氣有些悵然
“我沒醉,只是,云裳,皇上心里的女人真多,多得數不過來,今日是你,保不齊明日便是與你相似的女子”
先后的恩寵,就這樣被她一個包衣奴才給頂了,皇后心中更多的是不忿。
純貴妃聽了她這樣的話疑惑道
“娘娘這是吃先后的醋,還是吃那魏氏的醋”
皇后嗔她一眼
“先后予我有恩,魏氏只是區區妃子,得寵不過幾日,本宮吃她的醋做什么”
純貴妃也喝了一杯,只覺嗓子火辣辣的疼,她看著皇后連飲數杯,問道
“真心與尊榮,若是娘娘,娘娘該如何抉擇?”
皇后倒了倒眼前的酒壺,已經空了,她不滿的皺了皺眉
“若是有了真心,那尊榮便也算不得什么了,你說對不對”
她揚起手中空空的酒壺要叫玉琈來,卻被純貴妃摁住手背
“天涼,切勿貪杯了”
皇后無奈的點了點頭
純貴妃笑笑
“時候不早了,半夜里永璋若是哭鬧要找額娘,臣妾先行告退”
皇后雖是頭暈難耐,還是關懷道
“路上小心些,夜路難行”
純貴妃緩緩出了皇后的暖閣,無奈的搖了搖頭,她還是一如從前一樣,皇后年幼剛進府的時候被人陷害,飲酒過量,大鬧耀華閣的事,純貴妃還歷歷在目,她出了殿門無奈囑咐玉琈道
“好生伺候你家娘娘,她若是發酒瘋,可不是你能照顧的了的”
玉琈笑了笑道
“奴婢遵命”
送走純貴妃后,玉琈返回寢宮想著勸皇后不要再飲酒,掀開暖閣的簾子,卻沒聽到一點聲響,看見皇后倒在地上,手中的酒杯也被皇后扔到了地上碎成兩半
玉琈以為皇后醉酒,連忙扶起皇后喚道
“娘娘,娘娘醒醒呀”
玉琈叫了幾聲卻不見皇后有醒轉的意思
她只好將皇后扶到床上,玉琈伸手探了探皇后的脈象,頓時有些訝異,這可如何是好,她覺得不可靠又仔細探了幾次,仍舊是滑脈。
玉琈不敢再耽誤片刻,速速跑去太醫院請來當值太醫,所幸這晚當值太醫是周齊初,是和親王的人,也是皇后深宮中倚靠多年的太醫。若非如此,皇后漏夜醉酒的事情一旦傳出去,怕免不了又是一頓責罰
周太醫被玉琈拉著急急趕來,見皇后面色緋紅躺在床塌上,滿身的酒氣。心下了然,便只囑咐熬了醒酒湯,便要告退
玉琈見左右無人小聲道
“周太醫,還是給娘娘探探脈象吧”
周齊初有些疑惑,還是將手指搭到皇后手腕上,不多刻,神情變得緊張起來,驚訝的望向玉琈。玉琈無奈點點頭
他驚訝道
“玉琈姑娘,這可如何是好”
周齊初也是頭一次遇上這樣棘手的事情,他額頭都緊張的出了汗
玉琈也是滿臉愁容
“周太醫,如今該怎么……”
周齊初微微嘆氣道
“娘娘腹中龍胎尚不足兩月,恕卑職無能,不能看出是否影響胎兒,可微臣斗膽進言一句,望玉琈姑娘轉告娘娘,為免意外,還是不要的好”
玉琈躊躇道
“那如今…….”
周齊初道
“如今,咱們也不敢妄動,還是等娘娘醒來再議吧”
玉琈出神的點了點頭道
“也好”
周齊初提起藥箱要走,猛然想起來扭頭囑咐道
“對了,醒酒湯的方子要改改,先去煮碗糖水來喂服下去”
玉琈急忙吩咐下去
“是”
兩人各是憂心忡忡,景仁宮中第一次出了這樣的事卻無人歡喜,皇后有孕已然一月,今夜卻飲了大量的酒,按說是無妨,可若是有半點閃失,胎兒畸形或先天不足。兩人便項上人頭不保,這孩子要還是不要,如今全憑皇后一人。
可皇后昏昏沉沉躺在床上,一無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