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細雨如煙似霧,城市的霓虹若影若幻。
程然習慣性地挑了靠窗的位置,點了幾個特色菜,翹起恰到好處的唇角,聽著吳歆滔滔不絕地憶往昔說趣事。
畢業后,她和這位同桌少有聯系,對方不僅身材大了兩號,嘴也變得特別能說,她聽著笑著,眼前就只剩下兩片一開一合的唇。
歡快的樂音將她拉回神,吳歆很快掛斷電話,不由分說地帶她去了一家KTV。
走道上充斥著關不住的噪音,狂亂浮躁,歇斯底里,她下意識繃緊耳膜,蹙著眉跟著吳歆走進一處包房。
房內的三男一女正各忙各的,只有坐在最旁邊的油膩胖子站起來,笑容猥瑣地跟她們打招呼,“喲呵,美女,兩位美女,歡迎美女,美女請進,美女快坐……”
聲音戛然而止,他眼睛圓瞪,胡亂拍打旁邊專注于手機的男人,“這,這是燒,燒……”
“騷什么?矜持點,別搗亂!”男人沒好氣地閃開,甩了甩被拍亂的頭發,戀戀不舍地將視線從手機中拔出看過來。
就見他也是一怔,接著嗖地起身,盯著她的雙眸如新星爆炸般綻放出晶亮光芒,然后他理了理身上的開襟黑衫側身想要讓座,忽地又頓住,微微側頭摘掉黑框眼鏡露出明朗的笑容,熱切地朝她伸出右手。
“好久不見,程然!”
醇厚的聲音如冬日的暖陽,清俊的面容讓人過目難忘,舉止雖欠穩重卻也斯文有禮,透著一股書卷氣。
程然心下微窒,表情莫名。
這是個令人眼前一亮的男人,但她確實不認識。
她是有點眼瞎,可也沒有眼瞎到對帥哥視而不見。
看到她眼中的陌生與審視,男人訕訕地收回手,“我是許墨言,你不記得了嗎?”
許墨言?!
程然愕然打量對方,卻久久無法將眼前的帥哥與當年那位滿額青春痘,喜歡臉紅,說話別扭的書呆子對應上。
時間啊,對女人總是無情,對男人卻特別優待……
不等她感慨完畢,胖子又出聲了,“燒鵝,這么多年,你沒怎么變——不對,我好像看到了一點兒陰郁,哈,你也被社會毒打啦?”
程然嘴角一抽,斜眼看過去,嫌棄地說:“如今你倒是名副其實了,死肥羊!”
會在多年后依然用這個惡趣味的綽號稱呼她的人,除了當年給她取綽號的罪魁禍首楊錦風,她想不到還會有誰。
看到當年的清秀少年,如今似被吹大的氣球一般,她默默收回了先前的感慨,毫不客氣地損道:“老天對你倒是很不錯,都快把你吹爆了!”
“哈哈哈,你別理他的臭嘴。”長著蒜頭鼻的男人大笑著放下手中的麥克風,按下墻上的服務鍵,“多年不見,程美女還是風采依舊!今天這么難得,咱們可要不醉不歸啊!”
“別……”
“誒,牛軻廉同學,你這是歧視我不是美女啊,程然一來,你們就把我當空氣啦?”
“那不可能,你吳老板可不是空氣,你是那人人都想吸上一口的仙氣!”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氣氛非常熱烈,不等程然找到插話的機會,服務員就拎著一打酒進來了。
她只得作罷,準備見機行事。
不料還沒開場,看起來最能喝的牛軻廉就被許墨言以要開車為由,換成他女朋友蘇蘭。
蘇蘭的酒量也不好,牛軻廉心疼,因此玩色子時,規則就變成只罰半杯,或者唱歌。
她不想唱歌,害怕歌聲會暴露自己的內心,只好硬著頭皮選喝酒。
還沒找到動手作弊的機會,第二次被罰時,喝進嘴里的酒,味道卻變淡了。
她心中詫異,悄悄掃視在座的幾人,發現她左邊的楊錦風正在跟許墨言擠眉弄眼,右邊的牛軻廉忙著整理色子,蘇蘭則貼在他身邊唱歌,只有斜前方坐在許墨言旁邊的吳歆,正意味深長地看著她。
包房里光線昏暗,他們的酒杯零散地放在茶幾的右邊,與吳歆左前方的茶壺和酒瓶挨著……
她了然于心,朝吳歆感激一笑,干脆也放開了去鬧,幾個回合下來,倒是讓陰郁許久的心情明朗了不少。
正玩得開心時,吳歆出去接了個電話,回來后就匆忙表示要先走一步。
她跟著拎包起身,卻被吳歆制止了,“我是要去醫院,我媽病了。”
“情況緊急嗎?我開車送你吧。”牛軻廉關心地說。
“不用,我打的,我媽是老毛病,我老公正往醫院送呢,時間還早,你們別因為我掃了興。”
“那我也得走了,回去太晚,我爸媽會擔心。”
“晚啥啊,這才九點!”楊錦風大剌剌地叫道,“咱都快三十了,你這么早就回去你爸媽才會擔心吧,嘿嘿!難得見一面,又玩得這么開心,時間晚了我們就一起送你啊。”
“我確實得走了,明天還有事……”
“明天周末,能有啥事?你剛剛還說你單身失業,總不能是去相……”
楊錦風話未說完,突然“哎呦”一聲跌坐在沙發上,接著許墨言站出來一錘定音地說:“我去送她們,你們都老實待著。”
說罷,他就在眾人錯愕地目光下,干脆利落地推開了門。
從KTV里出來,吳歆很快就打的走了,馬路邊只剩下她跟許墨言。兩人誰也沒說話,驟然的安靜令氣氛有些尷尬。
程然想著該說點什么來緩解局面,眼睛一瞥發現許墨言正幽幽地看著她。
她莫名地想要躲遠,心里一急就指著前方說:“我,我記得那條路上有公交站,我去那邊等,你回去吧。”
“你家住在哪?”
她遲疑著報了一個地名,“尚德苑那邊。”
“晚上這附近喝了酒的人很多,你一個人太危險了,我陪你過去。”
“不用不用,這路上很熱鬧啊,我自己走過去就行。”
“你知道哪邊是你回家的方向嗎?”
“呃……”
“萬一坐錯公交又迷路了呢?”
又迷路?
聽這話好像他知道她是個路癡一樣。
這不可能,高中時他們只同班了一年,有過的接觸屈指可數,最多算是點頭之交。
“有高德地圖……”
“走吧。”說完他就真往路口走去。
程然語噎,突然有點氣惱。
這男人看著溫和,原來也挺霸道。
可人家輕言細語,一片好心,她要是因為這點小事發脾氣,就是無理取鬧了。
愛送就送吧!
她快步趕到前面,恨不得馬上到路口,也不管后面的人有沒有跟上。
埋頭走了幾分鐘,也沒遇上一輛的士,她正懊惱自己真是傻了居然沒想到叫網約車,包忽然被人從后方拉住,她驚叫一聲,條件反射地扯回包拔腿就跑,手臂又被握住。
“來人,唔……”
溫熱的氣息迅速灌入鼻間,慌亂之中她滿心都是委屈,鼻頭一酸眼淚就滾落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