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寅時,林嬤嬤的聲音就從門外響起了。
“哎呦喂,各位姑娘,今日可是皇上冊封懸賞的日子了。你們也不想想,如今你們呆在這秀女坊,哪還有什么出頭之日啊?快,好好拾掇好了,隨奴婢去見皇上去。”
本來,應該是皇上看著眼緣冊封妃子的。可是,齊回懶得很,好似對女色也并無特別喜愛之處。所以,隨意散漫的冊封變得分外一本正經。
只要誰和了皇上的眼緣,誰就可以飛上枝頭變鳳凰。
柳如煙有些不情不愿地收拾著東西,不想聽林嬤嬤在一旁的嘮叨。
“哎呦,柳主子,你可長點心吧,快收拾!”林嬤嬤不復之前那樣的嚴厲,滿含著像嫁女兒似的笑意幫著各秀女里里外外地拾掇著。
“嬤嬤,我們會想起的。”一旁,幾個懂得宮中人情練達的秀女情真意切地跟林嬤嬤撒著嬌。
“唉,老生怎么受得住各位主子的念叨啊,受不起受不起。”
一群人各有各的姿態,其樂融融地笑鬧成一團。
顏青就這么看著。
“喂,”柳含煙撞了撞顏青的肩,“你早膳吃得那么少,如今怎么樣?”
顏青低頭溫柔笑笑:“沒事,一時間見你們要去,便失了胃口。”
“好了,別這么說,我會想你的。”柳含煙安慰顏青。
顏青看著柳含煙,二人相視一笑。
“你現在的狀態好了不少嘛!就該這樣。”門口,嬤嬤已經在催促了。“唉,不說了,等我回來。”
顏青看著柳含煙飛似的小跑出門,想了一下她現在的樣子。
好了不少?怎么看出來的?
等到人全走了,顏青轉變了一下自己的狀態,變得更為頹廢迷茫了一些,就往門外跑去。
她一步步地接近皇貴妃的宮殿,惴惴不安地問道:“皇貴妃在嗎?我想見她。”
守門的太監見是顏青,心氣很高地翻了個白眼:“娘娘出去看她們秀女去了,如今不在。”
顏青吶吶地想說什么,可是也不知道說什么,整個人看上去像是一個迷茫的小鹿,找不到方向了一般怔怔地往后挪去。
身后的太監看著顏青,嘴角輕蔑地扯了扯就沒有管她。
顏青像是失了魂一般渾渾噩噩地在御花園里面走著。沒有一點方向,沒有一絲頭緒。
她兜兜轉轉,一會往大路上走,又被前面娘娘的訓人聲嚇得往小路里面繞。
不知繞了多久,太后僻靜的宮殿出現在了眼前。
門口的宮女一見顏青,忙驚喜地想讓她進去。
顏青被喚,好似一個提線木偶般進去了。
宮女看顏青的臉色不對,忙不留痕跡地關了門,阻隔了門外可能出現的視線。
“姑娘許久未來了,太后想念的緊。奴婢這就去喚太后來。”
“麻煩姐姐了。”顏青找回自己的神情,說道。
而顏青在袖子下的手,狠狠掐住自己的傷口,使自己可以清醒一些。
“青兒,你怎么來了?”
太后在宮女的攙扶下快步出來了,看著顏青失了血一般的臉龐,忙嚇得拉住顏青的手。
“怎么了,誰欺負你了?怎么變成這個樣子了?”
顏青虛弱地笑笑:“太后。”
“來人,快叫太醫!”
顏青聞言狠狠地抓住太后的手,說:“祖母,隱秘一點,最好不要讓人知道。”
太后也是在宮中多年的老人了,說道:“放心,不會讓人看見的。”
聽太后說完,顏青才放下警戒,松了一口氣。
太后看見如此狼狽的顏青,眼神在顏青看不見的地方一厲,就好像她還是皇后時想懲治人的模樣。
沒錯,現下的太后已經越來越不聞外面的事了。自從覺得顏青好像在宮中還可以時,也就放松了警戒。顏青不喜歡被人約束著。沒想到,一放松警戒,宮里的魑魅魍魎就都出來了。
顏青此時也是強撐著精神。太后看見她的異樣,親自將顏青攙進了屋中。
太醫聽見太后傳召也就悄無聲息地來了。
這是一個年輕的太醫,但醫術已經相當了得。明面上,他是皇貴妃的人,但暗處,他還是幫著太后的。連段煙都不知道,太醫院中最忠于她的人,其實是太后的人,因為他的祖父和太后有淵源。
“小良,青兒是怎么了?”
顏青也虛弱地看著太醫,渴望從中得到什么消息。
岑良細細地把完脈,臉上沒有顯出任何表情。
“太后,可否去外面聊?”
太后看了眼顏青,點點頭,對床上的顏青說道:“青兒,等我一下。”然后就率先出門,岑良忙跟在后面。
顏青看著她們出去的背影,覺得事情不簡單。
“說罷。”太后一臉冷靜嚴肅,說著。
岑良一下子就跪下了。
“床上那位姑娘,如果微臣沒有猜錯,是中了奪魂。”
“奪魂?是什么?而且,你為什么說,‘猜’”這個字?”太后的語氣一下子放緩,平白生出幾分陰翳來。
岑良將頭抬得更低。
“回……回太后,奪魂是一種取人心智的毒藥。初期并不明顯,然后人開始記憶下降、多愁善感,最后……最后……”
太后以手敲擊著凳沿,“最后什么?”
“最后便是奪魂,整個人看上去像是失心瘋一般。”
太后聞言,手一下子握緊了,連青筋都畢現。
“你說什么?”太后的聲音一下子高了起來,岑良更不敢說話了。
“太后娘娘消氣啊!”侍梅一下子跪了下去,“娘娘,青主子還在里面啊!”
聽到“青主子”,太后才回過神來開始慢慢平復起自己的呼吸來。
顏青聽到外面的動靜,一點一點從床上起來,往外面挪去。
“你說,不確定是什么意思?”
“奪魂,非常人所能布藥,也非常理所能判斷。要不是之前微臣在太醫院的醫術中無意發現過這一病癥,怕是連知道都不知道。只是……只是……”
“莫要吞吞吐吐!”
“只是那本書被人破壞過,一些重要的東西都不見了。”
“不見了什么?”
“它的藥方,以及解藥如何配置,以及診斷方法。”
“那你是如何知道青兒患的就是奪魂?”
“當時在下好奇,就將剩下的研讀了一番。里面的癥狀,青主子八九不離十,但是因為沒有確切的診斷方法,在下也沒有辦法真的確定。”
岑良能年紀輕輕就做到太醫院的副院首,自然是有幾分本事的。絕對不妄斷,說話絕對真實在有些時候是必要的。
“那你說,青兒如今在哪一個階段了?”
“如今青主子已經初現端倪,必然這毒已經開始顯現了。這段時間,可能還必須再一點點下毒,才能使得這并越發明顯。”
“你怎知,還需繼續下毒?”
“根據藥理以及出現的癥狀推測。”
“也就是說,我現在能做的,就是想辦法停了這毒?”
“所言正是!”
“青兒,你怎么出來了?”
這兩個聲音同時響起。
“也就是說,這暗中下的毒,我得想辦法斷掉,不讓暗處的人繼續下毒?”顏青的眼死死盯著岑良,問道。
看著顏青兇厲的眼睛,岑良喏喏道:“是。”
太后急得從座位上站起來,忙過去攙顏青。因為顏青現在有一種,心如死灰的感覺。
“青兒,你怎么出來了?”
顏青笑笑:“祖母,沒事的。”
“第一階段的潛伏期,多久?”
“好像不長,半個月。”
顏青仿佛思考不動了,可片刻,她的眼神又清明起來。
“這么說,有人可能在一個月前給我下毒。”潛伏期半月,她如今的狀態也有半月,就是一個月前下的毒。一個月前,究竟發生過什么,讓人痛下毒手?
之后,岑良因為不知道解藥如何配,顏青就讓他給她配了一些能使人清醒的藥。也不在乎其有什么副作用。
拿著藥,顏青就拜別了太后,太后實在不放心想令人送回去,可是顏青拒絕了,因為暗處可能有人。
最后,顏青看著太后的宮殿,身形一下子顫了一下。
可是,她還是走了。
她覺得,這一段路,走得分外艱難,艱難到她不能想任何事,因為根本沒有精力供她想。
好像,好像連死都比走這段宮路來得輕松。
顏青的意識開始飄遠,一點一點的。
好像,沒有知覺了。
顏青的身形不知道躺在什么地方,好像是一座宮殿前。
而顏青那淺藍色的秀女服上,點點紅梅在袖子上在暗處慢慢顯現。
沒人知道,這袖子地上,令人膽寒的傷口,以及傷口上,一方和傷口混在一起的方帕。
怕是被人發現,顏青死死地藏住被鮮血浸染的袖子,連暈過去也死死藏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