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怔
梁城過去就是新城,這座挨著北疆的城鎮(zhèn)不比梁城富饒,失守后的苣城可能都比新城看上去好過。
靠著梁城的幫助,新城在這段亂世的日子里過的還算湊合。
紛亂的年代,大家的日子都過得緊巴,小販吆喝聲稍顯的有氣無力,扛著糖葫蘆架子從街頭走到街尾,看到相對富裕的人家他就想法設法哄人家買一根,碰到喪了雙親在街上盲目游走的孩童他又隨手往人家手里塞一根糖葫蘆。
這么一天下來小販收入比成本還低,他也不急,晃著身體下地種田去了。
這么點兒大的小城倦怠得連修城墻這種事都懶得做,早年先帝派人修建的城墻只剩半倒的空樓,周遭凝著一層半透明的結界,是時染來了之后重新刻上的。
結界外面就是臥龍河,里面橫空劈下一層淡紅色結界,斷壁殘垣里搭著顫巍巍的鐵皮房,安置了許多姿態(tài)迥異的人。
常有居民站在淡紅色結界外往里面看,他們其實看的不真切,模模糊糊的。
對于不修靈力的普通老百姓而言,外面的人進不去,里面的人更出不來。
淡紅色的結界圈內,人們仿佛從新城脫離,自發(fā)組成了新的世界似的。
新世界里沒有扛著糖葫蘆的小販,沒有吆喝聲。人的聲音很低很粗獷,他們都不愛說話,一開口就是帶血霧的怒吼,像獸類瀕臨死亡時絕望的哀嚎。
陸將軍親自帶著一隊士兵過來送糧食,但沒人敢碰那層淡紅色的結界,統(tǒng)統(tǒng)隔著結界悲憫地看著新世界。
野草枯榮,未曾再生。
士兵們幾乎是悚然的。
“怎么會這樣?”
斷壁坍塌的時候下了一場大雨,陰暗潮濕的角落里于是長滿了苔蘚,也滋生了第一批感染病毒的人。
他們如今佝僂著身軀,裹著厚重的布,不愿意露出血肉模糊的肌膚。
不過一夜的時間而已,街道上就倒了十幾具尸體,裹身的布沒了支撐散開來,終于露出里面的爛肉。
若非親眼所見,沒人敢相信厚布里曾經(jīng)包裹的居然是個人。
森森白骨似乎融化在血水里,極其艱難才能從里面辨認出人形。
陽光透過結界,不遮不掩地暴露尸體,蟲子從地里鉆出,從剛死的血肉里鉆出。
未死的感染者或是驚恐或是絕望,站在尸體不遠不近的地方呆滯地看著。
他們抬頭看向結界。
眾人寒意直躥腦門。
感染者一雙雙從厚實布里露出的瞳孔渙散,才如死尸一般令人震悚。
霎那間,萬千哭嚎如從幽谷傳出,哀慟的聲音極力撕扯著他們的身體,悲傷和憐憫洪水般淹沒他們的身軀。
“救救我!”
“求你,救我!”
“我不想死,不想!”
“放過我們吧!”
“我想見我丈夫......”
“爹,娘!”
陸將軍戍守邊疆,常懷悲憫心。他仿佛看到感染病毒的百姓原先的模樣,病毒先是從他們的身上開始的,再到臉?總之是一寸一寸爛了下去。
“對不起。”陸將軍哭嚎:“我來給你們送吃的了!”
幾乎同時的,士兵們難以抑制的悲戚噴涌而出,似要把在這動蕩歲月里的委屈統(tǒng)統(tǒng)傾瀉。
‘嘭’。
陸將軍的頭猛地一痛。
大腦‘嗡’一聲,陸將軍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已經(jīng)穿過結界。面前不知何時走過來一個感染者,血染的布里渾濁的眼死死盯著他,布滿膿包淌著血水的手雞爪似的伸出,正準備握住陸將軍的。
毛骨悚然!
那感染者也看不出年齡模樣,一見陸將軍的動作停了,似困惑地歪了腦袋,隨即身體突然顫抖,發(fā)出嗚嗚的低嚎,突然尖叫起來,佝僂的身軀突然伸長,撲過來抓陸將軍的手。
“啊!”
陸將軍急忙收手,身后有人提著他把他拽了出去。
身后那人森冷道:“別看。”
狂躁的感染者撲過來,撞在結界上,哭喊著敲著結界,濃稠血珠子從眼睛里滾出,掙扎里散落的布帶起碎肉。
陸將軍驚魂未定地扭頭,女帝黑袍狂舞,絕代風華的臉肅穆冷冽,手上反握著佩劍,劍柄的方向沖著他。
陸將軍想起讓自己徒然清醒的劇痛,現(xiàn)在腦袋還一嗡一嗡的,內里可能腫了巨大的包。
突然知道自己的頭痛是哪里來的。
陸將軍感激道:“陛下。”
時染:“鳴哨,快!”
陸將軍帶著隊伍一直站在前方,此刻一扭頭頓時頭皮發(fā)麻。
他的士兵們跟失了魂似的哭著喊著走到了結界邊,結界里感染者也哭著嚎著等士兵進來。
兩個修長的影在結界邊龍卷風似的掃過,他們不比時染溫柔,而且士兵眾多,跑得快的身體都進去了一半,于是他們拽到一個就直接丟到后方。
失了目標的感染者越發(fā)狂躁,猛敲結界,幾乎看到一個走過去的士兵就會蜂擁上去。
陸將軍不敢耽擱,掛著軍哨的繩勒著皮肉也不在意,咬著哨子鼓勁吹。
“別看!”
“清醒過來了嗎?醒過來了愣著干什么,還不去拽住他們!”
新世界里,除了街道上橫躺著的那幾句腐尸,所有的感染者都驚恐瘋狂地敲著結界。
陸將軍不敢往里面再看一眼,滔天的哀慟能再次讓他失魂落魄。
士兵經(jīng)過提醒,驚慌地把其他同伴拽住,不敢再多看一眼里面的景象。
等他們都被拉開一段距離,時染就布了第二道結界,攔住了士兵也攔住了感染者。
結界被敲得砰砰響,陸將軍驚訝地轉身,發(fā)現(xiàn)新城的百姓不知道什么時候在外面圍了一圈,紅著眼眶要進來,被另一道結界攔住了,只能貼著結界往里面看。
三道紅色結界,在日光下掙扎,仿佛彌漫的血色森林。
“將軍,蒙上眼睛。”時染百忙之中抽空出來,遞了布條給陸將軍。
陸將軍紅著眼眶:“陛下......”
“別這么喊我。”時染搖頭,仔細一看她的瞳色被結界映得赤紅,大片的陰霾蓋了整個眸。
“少主。”陸將軍急忙改口:“末將帶領七營前來給感染者送糧食,謹遵少主吩咐,沒有進入結界,一切物件按照少主所說都以靈力隔空送進去。”
時染:“那幾具尸體是什么時候出現(xiàn)的?”
她的心情很差,隨手撩開紛擾的發(fā),蒼白的臉被紅光映得森寒。
目光掠過第三層結界外逐漸平息情緒的百姓,他們由最初的鬼哭狼嚎慢慢轉為低聲抽噎。
這不應當。
時染隔離感染者的時候就考慮到熟悉感染者的百姓看到后心情悲戚,又擔心感染者看到外面的煙火心理壓力太大,所以布的結界幾乎隔絕了兩邊的視野,在不使用靈力的情況下里面的人看不到外面的,外面的也應當看不到里面的。
可今天時染趕到的時候就發(fā)現(xiàn)結界變薄了,隔絕視野那一套憑空消散。
新城百姓只知道有些人生病了會感染所以被隔絕了,哪里知道感染之后的情況這么可怕,乍然顯露出來的新世界給他們造成的心里震撼可想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