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毫無懼色,冷冷看著阿濟格和多爾袞。
阿濟格雖一刀便能砍下對方的頭,不知怎的,看見他的目光,刀鋒一直落不下去。
吳自得認出一些舊識,不敢弄出大的動靜,畏畏縮縮站在一眾官員身后。
有幾人聽見腳步聲,看見吳自得怔了一怔,明白過來便破口大罵,目光滿是仇恨,似乎要在吳自得身上戳幾個洞出來。
那人也認出吳自得,罵道:“原來是你這狗漢奸,老子變成鬼也不會放過你。”
吳自得哪敢做聲,目光游移開來,盯著那些尸體強裝鎮定,忽然認出郭云龍,正看著自己。
他一陣眩暈,猛然覺得每一具尸體都睜開了眼睛,逼視著自己,心下大駭,視線沒有地方可去,無奈之下只好看天。
阿濟格面色一沉,多爾袞笑道:“你不妨也考慮考慮跟著咱們,包你吃香的,喝辣的,好過于死在山海關。”他其實根本無意招降,只想這人出聲求饒,再一刀殺了,好好羞辱這些俘虜。
那人仰天大笑,“要殺便殺,在這里放什么狗屁?”
多爾袞一點也不生氣,“本王就佩服你這種好漢,不知道你的同伙有沒有你這般硬氣?”
那人臉色一變,大喝道:“各位兄弟,咱們生是大明的人,死是大明的鬼,圣上一定會為咱們報仇的。”
“不能做漢奸,做漢奸不會有好下場的。”
“狗韃子別癡心妄想了,咱們就算死也絕不投降!”
“咱們堂堂漢家男兒,怎會降于你們番邦外族?”
一時間群情激憤,齊聲響應。
洪承疇、駱養性、吳自得三人的臉紅一陣白一陣,只覺有些坐立不安。
多爾袞剛才的從容再也不見,臉上鐵青一片,本來想羞辱他們一番,誰知弄個老大沒趣,惱羞成怒之下,搶過一名侍衛的刀狠狠砍下,那人胸腔射出一篷血雨,頭飛了出去,落在地上滴溜溜轉了一圈,恰巧落在吳自得腳下,突然圓睜雙目,一口咬住他的腳。
吳自得只道鬼神顯靈,嚇得牙齒打顫,心里升起一股寒意,踢了兩下,慌亂之中竟擺脫不開,反而一腳踢空,仰天跌倒。
還是恩克伊反應極快,飛起一腳將那頭顱踢到死人堆,砸在一具尸體上便不見了。
夜色已深,誰也沒有注意到那具尸體的手指輕微地動了一下。
“死到臨頭還敢嘴硬!”多爾袞將沾滿鮮血的刀遞回侍衛,只道能煞煞這些人的勇氣,嚇得幾個膽小鬼哭喊饒命便有好戲看了。
一眾俘虜真的沉默了,只是并沒有如多爾袞料想的那般驚慌失措,而是齊齊怒視多爾袞,全場居然鴉雀無聲。
多爾袞感到一陣無形的壓力,他殺人無數,此時心里也有些發毛,后背沁出一層冷汗。
阿濟格胸口發悶,喘不過氣來,大喝一聲,刀光連閃,轉眼間第一排俘虜全部倒在血泊中,方才覺得心里舒服些。
“斬!”多爾袞回過神,高喝一聲。
一排清軍上前手起刀落,一陣咔嚓的聲音響起,俘虜們便被殺得一個不留。
總兵府前鮮血滿地,腥氣撲鼻,到處都是頭顱,神情可怖,吳自得幾時見過這種場面,胃里一陣痙攣,忍不住稀里嘩啦吐了起來。
一群清兵將尸體堆在一起,七手八腳地扔了幾支火把,火焰一接觸尸體便點著了,火勢越來越大,很快吞沒了尸體,到處都是皮肉的焦臭味,陣陣青煙直沖云霄,如怨氣一般匯聚在一起,久久方才散去。
不知過了多久,趙君虎才慢慢有些知覺,頭還是有些昏昏沉沉,模模糊糊之間,他聽見有人道:“公子,他醒了。”
跟著聽見一陣狂笑,肚子上又挨了一腳,趙君虎才徹底清醒過來。
面前便是趙世杰和那幾名同伙,自己被捆得像個粽子,靠著墻坐在地上,幸好腿腳倒是自由。
趙世杰得意地笑道:“你不是神氣嗎?如今落在老子手里,你知道有什么下場?”
趙君虎心里一喜,這人雖然可惡,干壞事卻是業余水準,迷倒自己后也沒搜身,寶甲既然還穿在身上,懷里的一些小玩意估計也在,只是碎玉劍被一名同伙拿在手上把玩。
偷偷留意周圍,這屋子似乎是個柴房,他裝出很痛的樣子,咳嗽幾下,試探道:“你就不怕我那幾名同伴來找你們算賬?”
趙世杰得意地大笑,“你別做夢了,他們就算想破腦袋也找不到這里。你知道這是哪里?”
趙君虎還沒說話,趙世杰已迫不及待地搶先答道:“這里便是剛才的客棧。”
“最危險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看不出來你倒是有些聰明。”趙君虎微微一驚。
“還是你了解我。”趙世杰心滿意足聽著趙君虎的夸獎,要知有些人做了件得意的事情,總忍不住想讓別人知道,否則便如錦衣夜行,不能完全盡興。
“英雄所見略同。”趙君虎不失時機來上一句。
兩人一唱一和,其余幾人便如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這是唱的哪出啊?
其中一人道:“公子,這人怎么辦,要不要殺了他,免得夜長夢多?”
趙君虎一個激靈,躲過那么多大風大浪,要是死在這里豈不成了笑話,他暗中用力,將繩索崩開一點,雙腿微曲,只待有人動手,立即撞到對方奪門而出,雖有些行動不便,不過只要能驚動客棧眾人,攪得一片混亂,便有機可趁,先保住小命。
趙世杰大怒,“放屁,老子費了這么大勁將他抓來,怎能說殺就殺?先好好折磨一番,再殺也不遲。”他不想立刻下手,這人這么懂自己,殺了有些可惜,反正主動權在自己,倒也不急于一時。
趙君虎松了一口氣,見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忍不住道:“韃子已占領山海關,隨時可能打到永平府,各位為何還不走,偏要在這里磨磨蹭蹭?”
趙世杰不屑一顧,“韃子來就來了,有何可怕?”
趙君虎心里有些焦急,須得想個辦法騙他們趕緊離開這里,要不然落在韃子手上,可就沒這幾個菜鳥好對付,想想道:“看來各位對韃子知道得不多,我就和你們說說韃子折磨人的辦法,聽完后你們一定終身難忘。”
趙世杰見他說得一本正經,心下有些怯了,強笑道:“韃子能有什么折磨人的法子?”
趙君虎自顧自道:“韃子抓住犯人后,會將人埋在土里,只露出頭和兩只手,再在頭上用尖刀劃個十字。然后……”
眾人從來沒聽過這種事情,雖有些不信,仍不由自主被他的話吸引住,其中一個小胖子忍不住用手摸了摸頭頂,急切問道:“然后怎樣?”
趙世杰瞪了那人一眼,忍不住道:“然后怎樣?”
“然后韃子會往刀口里灌水銀,水銀可是個神奇的東西,一進入血肉,皮膚和血肉便會分離開來。各位可知道這是什么感受?”趙君虎講得繪聲繪色。
眾人聽得入神,齊齊搖了搖頭,屏住呼吸,只聽他如何說下去。
“犯人會覺得渾身很癢,身體便會忍不住亂動,可是下半身被固定在土里,動不了啊,對不對?”
眾人又齊齊點了點頭,隱隱覺得身體有些發癢。
“犯人便忍不住拼命往上扭動身體,慢慢地越來越癢,砰的一聲,”趙君虎忽然抬高聲音,“整個人從頭頂那個十字沖了出來,全身皮膚剝離下來,露出血肉模糊的身體。那滋味,嘖嘖!”
眾人被他嚇了一跳,想象著這種痛苦,一時無話。
其中一人有些懷疑,“不會吧,韃子怎么會做出這種匪夷所思的怪事?”
大家也有這個疑問,齊齊看趙君虎怎么回答。
趙君虎冷笑一聲,“還是你聰明,不錯,我剛才說的都是騙人的,韃子其實很客氣,抓住各位后會請大家喝杯茶,說不定還會請吃宵夜呢!”
那人啞口無言,良久才道:“公子,咱們還是早點走吧!”
趙君虎笑道:“這就對了,早點學趙大人溜之大吉,才是聰明人。”
趙世杰想起這事便覺有些瘆人,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連聲道:“走,馬上走,你們去弄幾匹馬,再去找輛馬車將這人帶上。”
趙君虎大是得意,忽然記起李巖說不忍見永平府的百姓死在韃子屠刀之下,見窗外天色隱隱約約有些發白,猶豫片刻嘆了口氣,“慢!各位離開前須得為我做件事。”
趙世杰哈哈大笑,“我沒聽錯吧,你居然要我為你做事?憑什么?”
“憑我能給你天大的好處!”趙君虎斬釘截鐵,一副不容置疑的樣子。
幾人只想早點離開這個是非之地,正要出門,聽見天大的好處這五個字便像定住了一般。
趙世杰怒道:“你們聽他吹牛?趕緊去找馬,早點離開這里。”
那小胖子遲疑道:“什么好處?要不先讓他說來聽聽。”
趙世杰正待發火,卻聽趙君虎說道:“諸位可知道當年太祖皇帝與陳友諒鄱陽湖一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