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佐拉的預(yù)言直到晚上也沒有實現(xiàn)，既沒有航運公司的代表團前來進行進一步的協(xié)商，也沒有警察部隊前來進行鎮(zhèn)壓。

　　而且碼頭的局勢已經(jīng)開始逐漸脫離他的控制。

　　為了抵御可能的第二次攻擊，聚集起來的工人們已經(jīng)開始自發(fā)地構(gòu)筑防御工事，站在工會大樓的樓頂可以把這一切看得一清二楚。包圍著大樓的三面，有越來越多的人正在用木箱和閑置的建筑構(gòu)材搭建圍墻，這些圍墻最高也不過剛剛一人高，更多的只是兩三個箱子堆疊在一起，而且稀稀落落，相互之間甚至沒有連接到一起，看上去更像是一個個獨立的哨塔，而不是整段的圍墻。但是所有人都干得熱火朝天，在廣場上甚至開始傳來相互應(yīng)和的曲調(diào)，那是在最近突然流行起來的短歌，不知道何人作詞譜曲。

　　在馬拉家中時，屬離已經(jīng)聽到羅南和莫利亞克他們哼過不止一遍，歌詞的內(nèi)容大抵如下：

　　聽那人民的怒唱

　　憤怒歌聲在逐漸嘹亮

　　那是自由的呼喚

　　回響在苦難的土地之上

　　若你胸中的熱血

　　伴隨著這歌聲在激蕩

　　新世界就在前方

　　看曙光已經(jīng)點亮

　　你是否愿意和我一起戰(zhàn)斗

　　穿越硝煙看見未來的美好

　　你是否愿意加入英雄的行列

　　穿過街壘

　　你將看到未來新世界

　　那就快拿起武器去爭取那自由權(quán)力

　　手挽手，肩并肩

　　去迎接自由明天

　　……

　　而當夜晚將至，這些自發(fā)聚集起來的人群也沒有散去，遠遠近近，他們劈碎木板，搬來鐵桶與煤油，就在廣場至上點起篝火，照亮周圍。

　　工會的一樓大廳里搭起了鍋灶，前幾天儲備起來的白菜、洋蔥和大塊的牛肉被一起燉煮，變成香氣四溢的濃湯。依舊留在這里的人們，大多都是二十出頭的年輕男人，也只有這些人，才有足夠的精力與勇氣，去為自己的權(quán)利抗爭。

　　他們就著牛肉濃湯，大口吞咽著粗糲的黑麥面包，并不明亮的燈火在他們周圍搖曳。在他們的臉上看不到恐懼與退縮，那首口耳相傳的歌曲依舊在周圍回蕩，在此時此刻，他們成為了大無畏的戰(zhàn)士。

　　在多年以后，屬離曾經(jīng)多次回想過這一幕場景，騰騰的熱氣與無處不在的大霧相互交融，剝離了真實的存在，而顯露出某種更加深遠的意義。他甚至忘記了應(yīng)有的悲觀，而被那一刻的氣氛所鼓動，就像是看到了漫漫長夜里第一朵火苗，不管它有多快熄滅。

　　索萊娜已經(jīng)決定徹夜呆在這里，這個年輕的姑娘在心中燃燒的火焰，在這里找到了燃料和助燃劑，透過了她的眼睛噴薄而出，就像是一面旗幟在風中招搖，展現(xiàn)出無法描述的美麗。

　　但是恩佐拉的陰沉無法掩飾，在與他會面的第一天里面，屬離便記住了這個陰沉的工會成員，一個過分年輕的領(lǐng)袖。他強硬地拒絕與航運公司妥協(xié)、為留住門外那些因為沖動而聚集起來的人而努力、通過報社尋找支持的力量，現(xiàn)在還要在一片空曠之中抵御一場可能的戰(zhàn)斗，屬離甚至沒有在這里看到任何的槍支存在。

　　當然在這一天里面，屬離也遇到過很多其他人，但是多年之后，他記起來的只有這么幾人，而其他的一切都變成了無關(guān)輕重的背景板。所以關(guān)于5月2日的故事即將結(jié)束，只剩下最后一段。

　　而這段故事的開始，是從一聲炮響開始的。

　　這些集會者筑起的圍墻沒有絲毫的作用，就像是他們聚集起來，卻不知道查看周圍的情況，大霧遮住了警察的視線，也遮擋住了集會者的視線。

　　當夜晚逐漸深沉，四周陷入黑暗，所有人都開始變得沉沉欲睡，一聲巨大的爆炸聲在大樓前面那斷斷續(xù)續(xù)的圍墻上響起，那些堆砌起來的木箱在一瞬間被巨大的火球吞沒，然后在眨眼間撕成碎片，變成燒焦的木刺四散開來。

　　屬離從半夢半醒當中驚醒，只來得及看到橘色的火光乍現(xiàn)，從大樓中沖出來的黑色人影和從炸開的洞口中沖進來的人影在空地中央相遇。在殘余篝火的照亮下，屬離看到這些警察更像是軍人。他們一半人高舉著鐵質(zhì)的盾牌，還有一半人端著步槍。

　　一陣槍響之后，從大樓中沖出的人群有一半忽然跌倒，而另一半人則陡然停頓在半路之上。他們大都手無寸鐵，而且只穿著薄薄的亞麻襯衫，面對全副武裝的警察而言毫無還手之力。

　　在第二陣槍響之后，第三陣聲響是恐怖的驚叫。

　　那些在第一次射擊中幸存的人驚恐地大叫，然后瘋狂地逃回大樓。但是大樓之中那些還沒有意識到發(fā)生什么的人卻依舊試圖從前面跑出去，于是兩撥人在門口撞到一起，形成了更大的混亂。

　　已經(jīng)不需要更多的描述，這些人已經(jīng)崩潰，而這座陣地也已經(jīng)淪陷。在武裝的警察們開第二槍之前，絕大部分意識到情況的人已經(jīng)開始撤退，他們要么被堵在前門門口，要么則是無助地站在警察的槍口之前。

　　有的人立刻選擇繞過工會大樓，向后方的倉庫區(qū)逃離，有的人則干脆雙手抱頭趴在地面之上，與那些已經(jīng)受傷的同伴一起，被干脆利落地制服。

　　事情發(fā)展地太過迅捷，以至于那些存儲在工會二樓的燃燒瓶沒有派上任何的作用。

　　在聽到槍響之后，屬離便已經(jīng)明白整場罷工已經(jīng)結(jié)束。治安警備局采用了最為暴虐的手段，不惜將槍炮對準這些工人，抵抗已經(jīng)毫無意義。

　　他甚至來不及找到自己的行李箱，便一把抓住索萊娜的手，拖著她向著后門跑去。

　　索萊娜剛開始還想要反抗一二，但是很快便跟著屬離飛快地逃走，而這時候來自人群的哀嚎才剛剛傳來。

　　恩佐拉站在樓梯口，似乎想要讓慌亂的人群重新冷靜下來，但是此時已經(jīng)沒有人聽從他的指揮。只有幾個工會成員茫然無措地站在他的左右。

　　“去后面的倉庫……那里……”

　　恩佐拉的聲音被人群的尖叫覆蓋，屬離只是匆匆看了他一眼，便隨著人潮一起向著樓下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