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連綿起起伏的群山,高聳的山巔被皚皚白雪覆蓋,平滑的山脊上,淡藍色的冰川寂靜無聲,只有那些被沉壓底部的巖石,在年復一年中化為齏粉。
狂風卷起雪粉,紛紛揚揚,掀起一整塊幕布,試圖把一切隱藏,但是天空依舊澄澈明亮,空闊寂寥,燦爛的陽光從群山的罅隙中透過,如同天國之輝,照亮了那在山頂的黑塔。
通體無暇的黑色高塔矗立在這世界之巔,不知經歷多少歲月,此刻終于歸于土灰,殘破的碎塊散于四周,塔頂也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生生抹去,這是高塔的殘骸,逐漸被風雪遮掩。
這是早已被遺棄的建筑,也被歷史遺忘,堅固塔身上的溝壑裂縫,融化結晶的亙古殘骸,誰能記得曾經發生的一切,記得完整黑塔的容貌,記得在這里起起落落的飛船,拖著尾焰……
難以言明的悲傷涌現在屬離心頭,他如同無形的幽魂,漂浮在這片殘破的廢墟的周圍。不知何時開始,在那黑魆魆的黑塔殘跡之中出現了重重疊疊的幻影,相互推擠,相互觀望,似乎在試探外界那片嶄新的世界。
風雪逐漸停歇,燦爛的陽光傾灑在雪面之上,一片潔白,終于,一個身影擺脫了黑暗,向著光明的地帶踏出一步,帶著金屬光澤的尖刺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如同十字形的高大軀體如同水波一般泛著銀色的光芒,位于頂部的那張猙獰的大嘴無意識地張張合合,似乎驚訝于周圍的世界已經變得截然不同。
這些影族發出尖銳的嘶鳴,形成共振,無形的聲波激蕩起千年的積雪,黑暗的潮水從高塔的遺跡中涌出,無數的影族伴隨著翻滾的雪崩向著山下沖鋒,潔白與殘酷,混為一身。
世界的終焉,于此降臨。
……
屬離猛然睜開眼睛,夜燈發出深紅色的光芒,褐色的行囊堆在枕邊,呼嘯的寒風把帳篷撕扯地獵獵作響,沒有影族,沒有雪崩,平靜如常。
屬離長嘆了一口氣,乳白色的水汽從他的嘴中蒸騰而起。他翻了一個身,把睡袋撐開,悉悉索索地解開層層的冬衣,四四方方的晶體還帶著身體的溫度,安靜地掛在他的胸前,此時發出微微的光芒,在項鏈的底端緩緩旋轉。
這是晶體帶來的夢境,啟示著帶它回家的路途。
高聳的山巔,黑塔的廢墟,洶涌而出的影族……雖然從來沒有親眼見過這副場景,但是屬離已經隱隱猜出,晶體想要前往的到底是哪里。
隱世界的入口,那在日暮山脈之上最大的六個洞口之一。
這可真是一場“公平”的交易啊!
屬離忍不住晃蕩了兩圈胸前的晶體:“至少你應該提前告訴我,這是讓我進入隱世界啊!”
但是就如同預料的一樣,晶體沒有絲毫的反應:交易已經達成,雙方必須完成自己的承諾。
“那至少明明白白告訴我路線,不要再這么神神秘秘地托夢了吧。”
晶體繼續無知無覺地吊在項鏈之上,對于屬離的抱怨不理不睬。
沒有辦法,屬離重新把晶體塞進內衣中,然后掙扎著從暖和地睡袋中爬了出來。努力裹緊身上那件并不厚實的外套后,爬出了自己睡了一夜的帳篷,一股寒風撲面而來。
這是他沿著山脈西麓航行的第三天,早已把荒蕪的東橋堡壘甩在身后,進入了更加荒蕪的群山。雖然一直小心地在雪線之下飛行,但是氣溫還是寒冷得令人難以忍受,特別是時常刮起的大風,有幾次甚至讓撲翼機失去操控。
為了安全起見,屬離只在白天能見度最好的幾個小時里飛行,到了夜晚則早早休息。
昨天夜里,他則是為自己找到了一個好露營地:一塊巨石從地面突出,形成了一面擋風墻,帳篷便搭在巨石和地面形成的夾角里。撲翼機狹長的機身則停在一側,尾部貨艙大門敞開,為數不多的補給用繩網牢牢捆在一側,被風卷起的碎石殘屑在地上鋪了厚厚一層。
屬離懊惱地再次嘆了口氣,一定是他昨晚迷迷糊糊地忘記了去關閉艙門。
但是現在也不必急于一時,屬離熟練地解開捆扎著食物的繩子,然后掏出了兩盒金屬罐頭,想了想又放回去一盒。
昨夜的篝火已經燃盡,但是還剩下不少樹枝,于是很快又燒了起來。三根金屬細棒正好架起一個燒烤架,一個不大的錫鍋吊在燒烤架上,火苗正好舔舐著它的底部,水壺里剩下的水被屬離毫不吝嗇地倒了進去,不一會便開始汩汩地沸騰。
罐頭被輕易地打開——番茄面條,厚厚的一層油渣凝結在表面,散發出番茄特有的酸香,此時被一股腦地倒進開水鍋中,濃郁的香氣一下撲鼻而來。
屬離把手中的金屬罐頭重新塑形,于是便有了一個叉子,還有一只餐盤。耐心等待了幾分鐘之后,他便把整個鍋子從架子上取下,然后放到另一側的平地上冷卻。
熱騰騰的面條香味一下子沖淡了四周的寒冷,屬離迫不及待地為自己盛上滿滿一盤,然后狼吞虎咽地一下子吃個干凈。
油光閃閃的盤子被他放在一旁,如同禱告一般,屬離雙手緊握,忍受著來自胃部泛起的惡心,直到又過了十多分鐘之后,這股難以遏制的反胃才開始消退。
屬離重新拿起盤子,又為自己盛了一盤面條,但是這次他只是看著面條上的熱氣一點點消散,最后把面條連同盤子一并扔到了篝火之中。
隨著時間推移,屬離后背上那個寄生影族的影響越來越大,他現在甚至必須強迫自己,才能吞咽下為數不多的幾口食物。每天的消耗使得他的身體越發瘦削,但是屬離對此無能為力。
朝陽初升,橘黃色的光芒刺破云層,照亮大地,巨石的影子被拉得狹長,如同一把長劍。
沒有再多說什么,屬離把帳篷和其他的包裹重新整理起來,捆扎好之后一并塞進撲翼機的貨艙。
在踢散了篝火之后,屬離最后看了一眼營地,便鉆進了撲翼機狹窄的駕駛艙,高速轉動的爆燃機帶動起三雙翼翅,于是白天的旅途再次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