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代漢者途高

　　汝南袁氏是雒陽最大的世家名族，世人皆是望其項背!四代有五人能夠位居三公，司徒袁安、司空袁敞、太尉袁湯、司空袁逢和現在仍在太傅之位上的袁隗。

　　沒有人能夠忽視四世三公的含金量，單靠袁氏家族遍布大漢十四州的門生故吏的恐怖數量和那富可敵國的財寶糧倉，除非是眼瞎耳聾之輩，才會夜郎自大到對袁氏忘乎所以。

　　袁府，正如雒陽百姓口口相傳，是一個龐然大物。奴仆四百余眾，佃戶私兵千余，誰敢在袁府超越本分的放肆呢！若是有的話，那便是以任俠聞名的袁家二公子，跋扈成性的袁術了。

　　“公路，你可知罪？”袁隗屏退了書房內的左右侍從，怒發沖冠道。

　　袁術桀驁不馴的跪在袁隗面前，很是習慣了被叔父袁隗揪到書房里教訓問罪。反正我袁公路做什么都不好，那個庶子袁紹就是逸群之才、卓爾不凡！不過這幾日我既沒帶著仆從在東街遛狗斗雞，也沒與阿瞞去女閭之所風花雪月，怎么還找我的麻煩？

　　“侄兒不知叔父所指何意，定是有小人詆毀侄兒，還望叔父明察。”生為百年世家子，袁術應答自是一番風度。

　　袁隗若是昔日見袁術如此不卑不亢，定是大加贊賞，甚至會把這個侄兒的事情壓下去。可這件事，卻把整個袁家弄得是風口浪尖、進退兩難，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抄家滅族！

　　瞧著茫無所知的袁術，表情形態卻不似作假。揮了揮衣袖，袁隗說道：“你先下去，讓紹兒進來。”

　　袁術作為嫡長子，可每逢要事叔父便與那個庶出的袁紹談論，其他事件也就罷了，反正這袁家早晚會是我的。可今天這事分明自己是主角，可袁隗依舊找那門外的庶出子密談，內心無數積累的怨念從今天開始爆發。起身看了一眼袁隗，怨毒之意毫不掩蓋，視若無人的整理著衣冠，便當著震驚的袁隗面前甩了下衣袖出門。

　　袁術推開門，就看見一張令自己厭惡的臉，“袁紹……”袁術咬牙切齒對著那張與自己略微神似的國字臉道。

　　袁紹向出門而來的袁術作了一揖，井井有理道：“可是要為兄進去？”

　　“記住你只是個庶出子，哼。”袁術盛氣凌人回道，便揚長而去。

　　袁紹聽到袁術說庶出，眼睛中劃過一道銳利的鋒芒，看了看昂首闊步走出正門的袁術，握緊拳頭又松開。搖了搖頭，術弟還是嫩了點啊。

　　進入書房，看著目光空洞的叔父袁隗毫無禮儀的靠在文案上面，袁紹大驚。身為大漢的顯貴三公之一的太傅，袁家的掌舵人，袁紹心目中永遠打不敗壓不跨的人竟然有如此小兒心態！袁公路到底在書房里做了什么！

　　“紹兒，你說為父是不是錯了？”雙目慢慢聚焦的袁隗問道。

　　依靠在文案的袁隗看著眼前自己與三哥袁逢小妾茍且私生的袁紹，內心百感交集。世家大族門中的齟齬齷齪實在太多，而袁隗也是這其中一員。不然就算二哥袁湯無后，他也不會讓出身庶子的袁紹做其養子。

　　三哥袁逢其實洞察了一切，心知肚明他所做之事只是掩耳盜鈴，可還是聽之任之。袁隗亦是知道三哥的打算，是為了他的嫡子袁術能夠因為這件事不被他所毒害，另一點也是全了兄弟之情。

　　可袁隗終是過不了那個檻，雖然在外表現的對袁紹袁術不偏不倚，但暗地里卻是排擠打壓袁術。原本應屬于袁術的西園中軍校尉一職被他朱筆一批，改為了袁紹擔任。

　　……空氣靜默了一會兒，袁紹這是第二次聽袁隗自稱為父了，第一次還是袁隗向他承認生父事實的時候。

　　袁紹聲音略微顫抖道：“叔……叔父……可……可是發生了什么?”

　　“漢武帝曾有言：漢有六七之厄，法應再受命，宗室子孫誰當應此者？六七四十二代漢者，當涂高也。現在洛陽坊間傳聞有一讖言：代漢者，當途高。”袁隗娓娓道來。

　　嘶——

　　一口倒吸涼氣，袁紹遲疑道：“途高，公路……難道是袁公路這廝?”

　　“不是，我已問過公路了。是他人對我袁家設的局。”

　　“叔父，那風聞奏事……”袁紹皺眉道。在這個漩渦遍布的國都，風聞奏事的力量遠遠比真憑實據還夠具有攻擊力!

　　“暫時不用擔心，御史言官的首腦是我袁氏門生。紹兒，這事是不是你做的?”袁隗擔憂

　　“不是，兒就算再是要爭權奪利，也不會不明事理。況且對付公路，叔父覺得紹要用損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方式么。本初絕不會做對袁家的不利之事，還望叔……父親明查。”袁紹哆哆嗦嗦道。

　　看著平素豪俠仗義，輕財禮士，士族家族擁戴的私生子袁紹，卻在大事上猶豫不決，四處推諉。難道……我打壓公路錯了嗎!

　　袁隗失望的看了一眼語無倫次拼命解釋的袁紹，說道：“本初，我相信你，可家中的老人們卻不會這么想。罷了，你先出去。”

　　“諾……孩兒告退。”袁紹回道，兩股戰戰，直往自己的府邸走去。

　　袁隗將袁紹和袁術對這件事情的反應神情處事方式比較了一下，本初不如公路啊。就算自己怎樣打壓，讓他變成世人眼中飛鷹走狗，游蕩無度的紈绔子弟，可天意依舊讓公路成為了弄潮兒。

　　不過看本初先前對話中對公路透露出的不服氣，這個家注定是要分的，冤孽啊!

　　袁隗摸了一下頭上的獬豸冠，相傳這是西漢偽善的王莽所愛之物。篡漢啊，多么誘惑人心又暗藏殺機的念頭。

　　袁隗跪坐在用白鹿皮制成的毛氈上，目不斜視道：“先生以為我袁氏兩子如何?”

　　袁隗與書架間隔之地有一個屏風，上面刻著春秋時期楚莊王問鼎中原的事跡，在西周的九鼎之一的秦鼎腹部的地方有鏤空的兩個小眼。

　　仔細一看，小眼已被一個人的眼睛堵住，這雙眼睛炯炯有神。而這雙眼睛正是所相士大夫數十百，其于死生禍福，遲速大小，并刻時日，無不奇中的名士許邵。月旦評中說曹操“清平之奸賊，亂世之英雄”的便是躲在屏風后已久的許邵，許子將。

　　許邵走出屏風，緩緩說道：“袁紹色厲膽薄，好謀無斷；干大事而惜身，見小利而忘命。反觀袁術，漢家將亡，安天下者必袁公路也。”

　　袁隗驚愕然，向許邵回道：“如此便多謝先生了，先生自去賬房領百金。”

　　許邵回禮，翩然而去，留下了書房中跪坐著的喪魂落魄的袁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