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政元年五月,宇文邕率軍分五道進攻突厥。
“他終究還是去了。”遠在定州的隨國公楊堅得到消息,頗為感觸。想想,一年之前,自己改跟隨皇帝左右,征伐北齊,攻必克,伐必成。而今,只是一年有余,風云變幻,昨日今非。
楊廣想的,與楊堅卻有很大的差異。
根據史書記載,“庚申,突厥入寇幽州,殺掠吏民。議將討之。五月己丑,帝總戎北伐。遣柱國原公姬愿、東平公宇文神舉等率軍五道俱入。發關中公私驢馬,悉從軍。癸巳,帝不豫,止于云陽宮。丙申,詔停諸軍事。六月丁酉,帝疾甚,還京。其夜,崩于乘輿。時年三十六。”
宇文邕討伐突厥,固然是正義之戰,是為天下一統,天下太平而戰。宇文邕徒有雄心壯志,終究沒有那個命數,終要英年早逝,留下遺憾。
楊廣早早的便在書房了,見李夫子遲遲沒有來,便思考起未來天下大勢的走向:“看而今情形,宇文邕必死無疑。宇文邕一死,自然是太子宇文赟即為。嗯,我們楊家眾人回京的日子,不遠了。介時,父親作為皇后的父親,少不了又是加官進爵,高官厚祿。”
楊廣抬頭看向書房的門口,發覺李夫子還是沒來,隨即又想到:“呵呵,這宇文赟雖是自己的姐夫,但并非是什么好東西。可惜了他父親一身本事,他卻養尊處優,沒有學到分毫,倒是養成了猜忌的壞毛病,為人陰險狠辣,好色多淫,可惜啊,可惜!”
“二公子,李夫子今日,不來了。您自個兒看書吧。”玉兒從書房走了進來,簡單地通知一下楊廣,至于李夫子為何未來,她卻未多作解說。
其實,玉兒不說,楊廣也猜到了個七七八八:“雖說李夫子自從練習了太極拳,身體健康情況有所好轉,但終究是心病難除,自上月以來,李夫子吐血的次數是越來越多了。”
李夫子不敢跟人說,別人也不知道,唯有楊廣偷偷看到幾次,遂偷偷叫大夫去看了幾次。這些個大夫也總是搖搖頭,說無能為力。今日,李夫子不來上課,可能是病得愈加嚴重了。
楊廣胡亂看了會書,決定去看望李夫子。
李夫子喜歡清靜,向楊堅討了一處獨院。楊堅想派給他兩個丫頭,他卻是婉言拒絕了。
楊廣輕車熟路地去往李夫子的院子,發覺李夫子的房門緊閉。楊廣靜靜地站了一會兒,一只黑烏鴉飛過院前一株松柏的枝頭,呱呱呱地叫了幾聲。楊廣聽得煩躁,隨手撿起地上的一顆石子,往黑烏鴉打去。黑烏鴉拍動一下翅膀,呱呱呱地連著,飛走了,只落下幾片黑色的羽毛,隨風飄落。
“這烏鴉來得,真是蹊蹺!”楊廣似乎感覺到了什么,暗道:“烏鴉當頭過,無災必有禍。可是,眼看我們還朝之期已近,應是大喜,可這聒噪的烏鴉,為何出現在這里?”
楊廣瞥了一眼李夫子禁閉的房門,忽有一種不祥的預感:“難道……”他沒敢往下想,徑直走過去,推開房門。
房中有些昏暗,一片寂靜,亦是一派幽深。楊廣轉著眼珠子,看了一會兒,發覺房中似乎并沒有人,他以為李夫子睡著了,遂去到床前,掀開床簾一看,發覺床上也沒有人。
“李夫子,去了哪里呢?”楊廣狐疑一下,叫道:“李夫子……李夫子……”他走出房門,又叫喚了幾聲,但是,并未有回應:“莫非,李夫子摔倒在哪里了?”楊廣下意識地閃出了一個念頭:“李夫子外出散步,一不小心,摔在了那個地方,然后,就此……”
楊廣往前跑了兩步,到處尋找李夫子的蹤影。李夫子的院子,樹木蔥蘢,頗有幽深靜謐的感覺,難保李夫子就在那顆樹后。
突然,“呱呱呱”幾聲,楊廣抬頭一看,那只討厭的黑烏鴉不知何時,又悄悄地躲到了一株松柏的枝頭。楊廣煩悶,附身撿起一顆頗大的石頭,又待往上打,可誰知,他還沒打出去,烏鴉便趾高氣揚地飛走了,只遺下天空中的幾聲瘆人的“呱呱呱”的叫聲。
“英兒……你……你打它干甚……咳咳咳……咳咳……”松柏之后,突然冒出了李夫子的聲音。
楊廣一愣,走到松柏之后,看見李夫子頹然坐在松柏后的一塊平坦的石頭上,他手上的手巾,自然布滿了殷紅的鮮血。
“李夫子……”楊廣三步并作兩步,走到李夫子的身旁,焦急地道:“李夫子,您怎么到這兒來了。”
“英兒休要驚慌。我見房中煩悶,遂來這兒透透氣。”李夫子輕輕地敲了一下拐杖,若無其事地說道。
楊廣苦笑一下,道:“那,我剛才進來的時候,您是看見了的?”
“咳咳……我想叫你來著,可是,我使不上力氣,沒叫出來……方才,我便看見你打走那烏鴉了,嘿嘿,沒想到,它又跑回來了。”李夫子困難地看著楊廣,平淡地說道:“英兒,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咱們強求不來。人活一世,只求仰不愧于天府,不怍于人,那邊行了……咳咳……咳咳咳……”李夫子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猛地突出了幾口鮮血。
“李夫子!”楊廣慌忙抓住李夫子的手,忽覺李夫子的手涼像冰塊似的,神色一變,說道:“夫子,我扶您回屋躺著,然后我再去給你叫大夫。”說著,楊廣攙起李夫子的手,便要把李夫子往屋里扶去。
“不。英兒……你……你聽我說……”李夫子想掙脫楊廣的手,可是怎么使勁也沒有辦到,只好任由楊廣攙扶著,喘著粗氣,極為困難地說道:“英兒,夫子的身體,夫子自己知道,你……咳咳……你不用麻煩了。”
楊廣慘然一笑,叫了一聲:“夫子!”
李夫子又咳嗽了幾聲,說道:“英兒,我觀你面相,并非久居人下之人,他日,飛龍在天,必可干出一番轟轟烈烈的事業。”
楊廣一驚:“李夫子怎么會知道的?”他不便做聲,又聽李夫子說道:“英兒,他日,你登上哪個位置,切不可胡來,只需保持如今的赤子之心,那么,夫子和你師母在九泉之下,便可瞑目了。”
“夫子,您說哪里話呢。”楊廣想辯解幾句。
“咳咳……英兒,不必多言,世事自有天注定,我們凡人,只需順天而行就好了。”李夫子饒有深意地看著李夫子,說道:“英兒,俗話說,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你要切記,血緣之親,才是你的最堅實的后盾……你的幾位兄弟,皆是人中龍鳳,你要好好維持兄弟的關系。”
“是。英兒知道。夫子,你先別說了,我扶您回房休息。”楊廣震驚于李夫子的通透,但看見李夫子那無力的眼神,頗為擔心李夫子的身體,還是想讓他好好休息。
“咳咳……英兒,不……不必了。我知道,老夫大限將至,你別忙活了,老夫只求再好好看看你……”李夫子舉起顫抖的手,在楊廣的頭上輕輕地敲了一下,終于是垂下雙手,再無生息。
“李夫子!”楊廣看著閉目微笑的李夫子,大喊了一聲。
李夫子的后事,進行得非常的簡單。楊廣向楊堅建議,說李夫子想要與師母同穴,不妨火話李夫子,待重返長安之時,再把李夫子與師母同葬。
楊堅與獨孤伽羅考慮良久,同意了楊廣的建議。
李夫子火化的時間,是第二天的下午。楊堅親自主持,楊家一家人都參加。楊家一家人在李夫子身前默哀了良久,楊堅才點燃了火苗。楊廣看著眼前燃燒起來的大火,心底五味雜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