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玲始終笑瞇瞇地看著大家，一雙眼睛瞇成了兩彎月牙兒——
“來咱班之前，我就聽你們陳老師說了，說你們特別熱情，沒想到聞名不如見面，你們比他說的還要熱情。嗯！我喜歡，我就喜歡你們這個樣子，感覺你們就像春野的風，自由隨意，又溫暖親切。你們一定會用這份特有的熱情，感染每一個人，書寫最美的青春華章，不是嗎？對的，短短幾分鐘，你們就成功地感染到了我！那——，現在，我們已經是好朋友了，是嗎——？”
“是——”
三班同學異口同聲，又像小學生一樣，將尾音拉得長長的，那一瞬間，他們異常興奮，完全抑制不住臉上飛揚的笑意。
是啊，多可愛的弟弟妹妹！趙玲一下子笑得更開心了，而這一笑，含糖度極高，足以甜倒眾生……
看到這一幕，陳平凡終于算是把一顆懸著的心放了下來，會心地笑了一下。
驀然間，他還有了一個不大不小的發現，他發現趙玲這丫頭確實不一般，口才好親和力強不說，就是情商，也要遠高出一般人。難怪她會被那么多人喜歡著，這都是有原因的！
不對！與其說趙玲情商高，不如換一種說法，換一種更能解釋得通的說法。按照陳平凡的理解，那便是——，趙玲之所以能贏得這個世界的愛，就在于她也正愛著這個世界，心中有愛的人，自然會收獲無數的愛。
難道不是嗎？前兩天為牟媛媛捐款，趙玲想都沒想，就直接捐出了她做家教掙到的一千塊錢，這不是一般人能辦得到的。
回到辦公室，陳平凡習慣性地戴上耳機，開始批改昨天收上來的學生隨筆。
這一刻，他挺享受的。
因為，在這一方天地，在這一個時間段，陪伴他的，不僅有音樂，還有學生們飛揚的才思和動人的心靈故事。
他可以像老朋友一樣，用一支筆，與學生們作平等而真誠的對話。在他們失落時，給他們一句安慰、一句鼓勵，在他們高興時，給他們一個大大的驚嘆號、一個燦爛的笑臉……
翻開蘇云夢的隨筆本，陳平凡突然眼前一亮，一下子就被一首叫作《云》的小詩吸引了目光。是的，這詩篇幅很短，卻韻味悠長——
飄逸的你，為何要哭泣？
任憑淚水，
滴在春時，灑在夏日，落在秋夕，
凝聚在冬的雪花里。
要知道，
人生不會永遠不如意，
何不讓那微笑的陽光，
抹去你悲傷的印記。
合上隨筆，陳平凡已經能將這首詩完完整整地背下來了。他情不自禁地閉上眼睛，仰頭靠在身后椅子上，慢慢回味著這詩的言外之意、韻外之旨，自覺余香滿口、回味無窮……
他想，也許當老師的幸福，就在這呼吸之間。在不期而遇的某一刻，你陡然發現：原來你的弟子都是充滿靈性的；原來你的弟子都在像拔節的竹子一樣，迅速地成長著；原來你自己在這世界上，還是有點兒價值的……
聽完林海的《琵琶語》，陳平凡摘下耳機，準備去他教的另外一個班上課。可就在這時，他突然聽見辦公室的老師們正神秘兮兮地議論著一件事兒，你一言他一語，像是怕被別人聽見，又唯恐別人聽不見。是的，陳平凡聽得沒錯，他們議論的是校長室被盜的事兒……
陳平凡心想，天下果然沒有不透風的墻，這事兒到底還是傳出來了，看來，是有知情人管不住自己的嘴啊！不知道田校長知道這件事后，會作何感想。
來不及多想，陳平凡拿起書就往辦公室外面走，說也奇怪，他一出門，就隱隱覺得哪里不對勁兒，也隱隱地不安起來。
迎面撞見了唐明騏，陳平凡笑著跟她打了招呼，借機還跟她多嘮了兩句，想從她那里打聽一下，看是誰先把校長室被盜的事兒說出來的，結果她也是一臉的茫然，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這個時候，陳平凡才注意到唐明騏手里掐著的一沓卷子，如果猜得沒錯的話，這份卷子應該是她給她班學生印的階段測驗題。一下子，陳平凡又對唐明騏心生敬佩了：這位女強人也太拼了！要是二中人都能像她一樣，少說些閑言碎語，多干點兒實際工作，怕是在這一片江湖之上，早沒有一中的地位了……
不過陡然間，他心里一緊，又想到了即將到來期中考試，是啊，十幾個班級群雄逐鹿，形勢堪稱嚴峻。就算是為了榮譽，為了能不在這過程中充當炮灰，他自己也得加把勁兒了！既然左右不了別人，那就先管好自己吧……
一說完話，兩人互相道別，便繼續匆匆趕路，邁開步子朝自己的既定方向走去，結果還沒等陳平凡走出多遠，唐明騏就叫住了他，“哎，陳平凡，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來，今年的國家貧困助學金，你們班有幾個名額？”
“三個，好像咱們每個班都一樣吧，學校這樣做也是為了公平！”
“那你打算怎么來選人呢？是按成績？還是按貧困程度？”
“這個，好像得綜合考慮，既要考慮成績，又要考慮貧困程度，還要考慮日常表現。成績好，表現不佳也不能給他，那樣就沒有說服力了。”
“那好，有時間再跟你細聊這事兒，你先去上課吧！”
陳平凡一笑，邁步下樓去了。不過他也奇怪，唐明騏這樣一個有主見的人，為什么會在這樣一件小的不能再小的事兒上，征詢他的意見呢？嗯！十有八九是她遇到什么兩難的選擇了……
腦袋里想著事兒，陳平凡就來到了一樓，結果他還沒走多遠，就接到了一個電話。想想今天還真有些意思，他差不多要日理萬機了……
他掏出手機一看號碼，很熟悉，隨即就想起來了，這是肖天明父親的號碼。他心下疑惑，順手接通了電話，“喂，肖天明父親，你好！我這邊馬上就要上課了，你要是有事兒的話，就請長話短說！”
“姓陳的，我就在你們學校門口，你馬上出來一趟，我有話跟你說！”電話那頭，肖桂平噴著酒氣，一張嘴就像是誰欠了他的錢似的，又沖又橫。
陳平凡心頭火起，實在接受不了對方的語氣，“肖天明父親，我不知道你心情不好的原因是什么，但請說話注意分寸，不要城門失火，殃及池魚！”
“姓陳的，別在那兒跟我窮拽，我再問你一遍，你是出來還是不出來，給個痛快的！”
此刻，陳平凡感覺到自己的心臟在突突狂跳，當班主任這么長時間，他還是第一次遇到這么沒素質的家長，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鳥都有！“對不起，我沒時間，你要是想見我，就請說話客氣點兒！”說著，陳平凡就掛斷了電話。饒是如此，他一時仍調不勻堵在胸口的這口氣，感覺整個胸腔都憋得慌。
此時，站在二中大門口的肖桂平，一臉潮紅，滿身酒氣，顯得更加氣急敗壞了。看樣子，他恨不得凌空一腳，直接踹開二中的那扇大鐵門。
原來，這事里面還有很多的彎彎道兒，要想弄清楚來龍去脈，我們還得從頭說起。
話說今天早些時候，肖桂平給陳平凡打了電話，一得知肖天明人不在學校，他心里就犯了嘀咕：這臭小子還真去他媽那兒了，真是兒大不由爹，能跟老子叫板了！
隨后，面對他那個破破爛爛沒有一點兒煙火氣的家，他就特鬧挺，說不出來的鬧挺。他想著他必須做點兒什么了，要不然他會被憋死的。
穿好了御寒的衣服，他出了家門。今天，囊中羞澀，他不能攢牌局，更不能死皮賴臉地蹭人家牌局，即使是心癢難耐，他也得忍著。于是，灰頭土臉地，他就在外面閑逛，走到哪兒算哪兒，消磨一下時間，也透透氣。
這時的他，將雙手袖在了袖筒里，見熟人就打個招呼，見熱鬧就湊上去看一眼，竟完全是個都市閑人模樣。
很巧！在街口，他遇見了一個老熟人——胖姨。一時火起，他脫口就發上了牢騷，不想話還沒說上幾句，他就從胖姨口中聽說了一件好事兒。胖姨說，靈源二中有個國家助學金項目，家庭貧困的學生都申請，她兒子就申請了，月底就能拿到將近3000元的國家助學金。
聽完胖姨的話，肖桂平心里就長了草，3000元啊，可不是一個小數目！肖天明那混球，咋就沒跟他提這事兒呢？有便宜不占，那是蠢蛋！
心里裝進了這個事兒，肖桂平就沒了散心的心情！直接躉進沿街的一家小賣店，打算買點兒什么，把早飯糊弄過去……
拎著一袋子下酒小菜，走出小賣店，想著3000塊錢的事兒，他感覺腳下的步伐輕快了許多。人逢喜事精神爽，哼哼唧唧地，他還唱起了二人轉小調——“正月也是里(兒)，正月初三四（兒）社里頭放年假，我們兩個去串門（兒）……”他想，這輩子有錢有酒有麻將，就足夠了，還要什么兒子老婆呢？麻煩！
坐在家中的火炕上，肖桂平一邊啃著雞腿，一邊自斟自飲起來，沒過多長時間，就體會到了那飄飄欲仙欲生欲死的感覺。可菜過五味，酒入愁腸，鬼使神差地，他又被打回了原形，又被種種破事兒折磨得腦袋發疼。特別是想起胖姨說的3000塊錢，他更鬧心得很。
結果可想而知！他越想越憋屈，越憋屈又越想，回環往復，陷入了一個死循環之中！一氣之下，他直接抓起桌上剩下的半袋花生米，沒頭沒腦地拋了出去，拋出了一個完美的拋物線……
一時間，那花生米四散飄落，有如天女散花。
借著酒勁兒，肖桂平打了他媳婦的電話，結果氣他個半死，因為那邊的狀態總是關機！關機！不知道她人死哪兒去了，連個電話也不接！
按照計劃，他又撥了肖天明的號碼，本想問問他國家助學金的事兒，不想又白白惹了一肚子氣，因為肖天明壓根就不接他的電話。
“好——，你個熊兒子，不是不接我電話嗎？不是不跟我說國家助學金的事兒嗎？那我就接著打！打到你接電話為止！”肖桂平這樣說著，也這樣做著，攥緊手機，就接二連三地給肖天明打電話，有些瘋狂……
大概是電話那一頭的肖天明不勝其擾了吧，最終還是接了肖桂平的電話。
“喂，啥事？”
“兒子，我問一下——，你們學校的國家助學金，有你份兒沒？”
“沒有！我落選了！”
“我操——，就咱家這破條件，你還落選？誰選的，老子找他去！”
“你千萬別找，找我跟你急！我們陳老師秉公辦事，大家心服口服，你要是起幺蛾子，就是你無理取鬧！小心我永遠都不認你這個爹！”說著，肖天明就掛斷了電話。
一時間，忙音猶在！但肖桂平卻已經怒不可遏了……
都說酒壯慫人膽，這話沒錯。
肖桂平喝了大酒，被錢迷了心竅，如今又被肖天明這么一激，立馬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于是——，就有了之前他向陳平凡興師問罪的那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