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秋高,萬里無云,晴光如水傾瀉,遠處各宮琉璃瓦,黃綠交輝,櫛矗在碧空里,氣派輝煌。
細風如絲,溫柔長回,校場北面角樓下幾面明紅色螭紋黑牙幟起起伏伏,灰黑色城墻高厚,枯草連垣,冬哥腳踩彤弩彎腰笨重拉弦,宋鐸閑逛到他身邊見他動作生澀,故意打趣點評:“你這小身板秧雞腿,還是再長幾歲,再來碰這東西。”
冬哥不停手腳動作,倔眼盯他,頂嘴:“也沒見那些虎漢練得多溜,說得好像這東西好聽話似的。”
他剛說完,手腳力度不協調,一不注意,給反彈摔得屁股坐地,極礙觀瞻,逗得那些漢子們笑出豬叫,宋鐸也在一旁看笑,并沒有拉他的意思,冬哥爬起來,黑褲子上兩團屁股形狀的灰很明顯,紅著臉小手指著喝止那些人,灰塵就在后面徘徊,宋鐸忍笑的肚子疼,那小手就橫在他按捺痛苦的臉面上,怒氣沖沖:“有本事你給玉樹臨風的表演一個。”
演就演唄,那弩在他腳下十分聽話,開弦放箭,正中紅心,一套動作下來行云流水,簡直是活體教科書,風度翩翩將弩機甩給他,冬哥小眼神里全是迷戀,搖搖晃晃接好。
“服不服。”冷傲十足,輕蔑至極,冬哥口服心犟,這波逼裝的很悅目。
冬哥扁嘴,把弩機仍到地下,使孩氣,“不玩了,沒意思。”
宋鐸彎腰輕拍了拍他肩膀,氣定神閑:“好好練,我看好你。”
這平平常常的舉動,冬哥楞是覺著宋鐸在勾引他,微不可查挪挪,翻了個傲嬌的白眼,“切..”冷聲冷氣走開。
衣服后腳被人扯住,力度很弱,他抬腳想繼續走,遲疑下,朝后瞥去,眼直大悚。
“冬哥哥。”小皇子笑容無害凝望他,放開小手。
東哥嚇得東張西望,表情麻木,低喑道:“小皇子,你怎么到這混地來了,快走….”他何其憋悶。
小皇子臉上笑容消失,真誠的望著他,嫩聲嫩氣:“冬哥哥不想看見暄兒。”
冬哥腦旋,晴天霹靂啊,他哪敢得罪這小祖宗,可小祖宗臉色一格格低落,冬哥秒慫,慌得手舞嘴鈍,“奴才不敢。”
小皇子臉色格格開亮。
他松了口氣繼續道:“小皇子您在這里,您父皇母后知道嗎?”
小皇子靈性咿呀:“暄兒的父皇帶暄兒來得。”
冬哥顫顫注意到前方昭珽將近,急的冒泡,“他知道你我的關系么?”
小皇子瞇眼搖頭,憨真道:“是暄兒對父皇說,暄兒想來這里看看的。”
冬哥低聲喃喃:“那就好。”
“暄兒。”昭珽已經容止都雅款步過來了。
冬哥一抖,身清腿軟,惶然跪到邊上,隨侍昭瑀一雙利眼陰勾勾逡巡他。
“父皇。”昭暄聲音清脆,像只小雀奔到他父皇明黃色紗袍前,昭珽眉開眼笑蹲下,忍不住捏了小孩子粉嘟臉,又撫垂髫,溫聲溺氣:“暄兒可喜歡這里。”
昭暄水眸轉向冬哥速端定到昭珽臉上,明汪閃閃,語調拔高:“暄兒喜歡這里。”
這時宋鐸帶領慶遠軍部過來參拜昭珽,他眸底寒幽,參謁聲中銳氣隱隱,冬哥睇他一眼,氣氛寒肅。
昭珽亦和笑瞇眼,溫良親藹,“暄兒乖。”
然后端端站直,側向宋鐸和慶遠軍,目明聲清:“宋指揮使請起,繼續操練,不用管朕。”
“卑職遵命。”宋鐸音調浮冷,眸色隱沉,漸轉昭瑀,玄虛碰撞,帶領面徊肅氣的慶遠軍退下。
昭珽遙望冬哥背影,目深邃瀚灝,昭暄扯了扯他織錦腰帶,輕嫩一聲:“父皇。”昭珽目淼神柔,回轉頭,俯凝他,面浮起慈靜笑意,五官柔化,牽起他小手,低澀道:“父皇陪你走走。”
兩父子一大一小,一左一右走到遠處,晴光柔和灑在他二人背影上,熏風拂起昭珽明黃后襟,鮮曜流輝,孤高清冷。
練武廠上,慶遠軍分成兩隊,持槍帶盾,攻守并重,分分合合,出神入化,讓昭珽想起了過往昭家軍陣,黯然神傷。
遠方琉璃宮瓦鋪瀉的晴白光芒似雪霽,頭頂晴陽直散,溫卻寒心。
擂鼓甕鳴,練武臺上刀劍銳刺,一胖一瘦兩個慶遠軍過招正酣,臺下響起了震耳叫喝聲,小皇子看得好奇,昭瑀看昭珽直直望著那邊,帶領一大堆人過去嚴銳喝令:“大膽!圣駕在此,爾等駕前悍斗,吹喝鼓擂,意欲何為。”
慶遠軍們冷冷停下,瘦子收劍回鞘空氣寒靜,個個眼中都有隱芒,昭瑀一人壓百肅,半分不放在眼中,宋鐸聽那邊沒了動靜,暗睨斜對面昭珽一眼,令慶遠軍歸隊列好,匆匆行向練武臺。
昭暄小臉天真,望向昭珽,輕搖了搖他父皇大手,稚真道:“父皇,昭瑀大叔為什么要阻止他們。”
昭珽抱起孩子,沉厚道:“暄兒你看前面臺子上那兩個人執刀佩劍,肅氣騰騰的,你怕不怕。”
昭暄眨眨大眼睛,果斷否決:“不怕。”
昭珽輕勾唇角,表情柔和,嗓音低厚:“不怕好,父皇帶你過去。”
他抱著昭暄走進時,宋鐸已經命令那兩個人退下,并且做低給昭瑀解釋。
昭珽衣色鮮明,一走過去就引起了所有人注意,都跪下向他行禮。
他強大的氣場讓人感到壓抑,輕輕吐聲,清晰攝人。
“都起來,朕只是隨便看看。”
所有人惶茫起來。
只有宋鐸還未起,跪在臺子上,很突出。
昭珽語氣平淺,卻力度沉實:“你為何不起。”
宋鐸道:“卑職有錯,不該在陛下面前,任他們比武打擂,請陛下恕罪。”
昭珽顏色平靜,目光轉注到昭暄臉上,慈靜如初:“暄兒這件事父皇交給你來處理。”昭暄雙眼水碧,靜視昭珽能從他父皇茶色瞳孔中清楚看到自己倒影深澈。
他雖年幼,也知覺到這句話不容他抗拒。
于是側開臉,很認真的看目下每一個人,眸中水汽氤開,在冬哥臉上稍有停凝,四目對接,他第一次看清楚了他的眼睛,黑如點漆,凝亮有神。
昭暄眼中水氣散去,清透水亮。
旁人看到的是昭珽的置身事外,把這件事交給一個懵懂小兒,合了昭瑀的意。
宋鐸抬開眼簾望向昭珽,碎影灰涼,撇開諷笑,隨即收斂,這對他而言不啻是個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