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苑一角,冰冷狹長的水溝里一朵荷花燈光影幽幽,漂泊向更深處,遠處各宮彩燈飄浮在黑暗里,星星點點,迤邐重疊,暗暗熒微。
任它落繁華,也打破不了此處長久如一的靜寂,皓月空明萬里清,星點散布,浮云如絮,疏卷在冷白月暈中。
幽光淡灑疏林,照見了姜妧水畔獨立,一身鵝黃對襟襦裙,一方素紗帛半攏從左肩搭垂至地巾角暗紅色花紋隱沒在零星幾簇野菊花里,發髻簡單用幾支金鑲玉篸固定,頸后半放下的余發聚束橫插一彎銀篦,妝容清麗,遠而望之,猶如輕云蔽月。
她目送暗渠里逐流花燈,直到最后一殘光點消失,才收目遙頭對月祈愿,默思故,哥哥,你若安在,是否能透過月亮聽見我的思念,是否能從月亮里感應到我對你的牽掛,愿做堂前燕,歲歲常相見,你是否在天涯海角期盼著我和你團聚。
她目里碎滿月光,遙凝著滿月好一陣子,才收平心思和采蘋黯然離開。
那邊,昭珽和大部隊已經到達觀月臺,金輦輕放,昭珽俯頭下來,由梁都府尹指引登上觀月臺,點香拜月,剛插進玉鼎中,霎時轟隆巨響,震耳欲聾,接著尖叫聲,兵戈聲,馬嘶聲,逃命聲鋪天蓋地而來,方才一片和諧瞬息亂成一鍋雞飛狗跳,人仰馬翻的亂粥。
昭瑀亮出馬刀,擋在昭珽面前大呼:“保護陛下!”
觀月臺下人流攪亂,前仆后繼,昭珽扭頭望向火光沖天的正四街方向,即刻有人驚呼來報:“陛下,正四街有人蓄意制造爆破,刺客一路砍殺逼近。”
景修大駭,被人擠得左搖右擺,扯著嗓門呼叫:“護駕!護駕!”
江寒當即翻越到臺上,和昭珽對目連成一線,冷冽道:“陛下快走。”
趙榮帶頭喊:“刺客殺過來了,亮起武器就殺出一條道來!”
昭珽眼看事態嚴峻,命令昭瑀:“你去看看何人如此大膽。”
他凜厲瞟向江寒,不敢擅離。
江寒果決道:“如果我對陛下不軌,也蠢不到當下。”
“快去!”昭珽勃然斥令。
“陛下小心。”昭瑀銳瞪江寒,從臺子上跳下,帶著部分親軍奔襲正四街。
江寒隨手抽下近衛佩刀,擋在昭珽前面。
昭珽眼望臺下糟亂,再下命令:“景卿,劉卿,你們負責疏散百姓!”
晉王也站到昭珽身邊,拔出佩劍,悄無聲息地在某些禁軍臉上定視方刻。
突而江寒那邊近衛暴起而上,只聽江寒驚呼一聲,一刀砍掉那人頭顱,血濺玉鼎。
群眾見血,都丟了魂地驚竄,臺子上大開殺戒,臺子下面也大開殺戒,連連有大臣遇刺,景修和劉欽若拿出平生所能,安撫群眾,還是奏效的,雖說不斷有人死亡受傷,但大抵比剛才穩定。
昭珽拔出承鈞,刺死一人,血濺衣袖,明銳道:“看來這禁中并不干凈。”說完他冷血砍死撲將昭琰的刺客。
昭琰道:“陛下,這里不安全,臣弟來擋,助你突圍。”
“好自為之。”昭珽說完和江寒從另一條道遁走。
正四街昭瑀和趙榮雙方纏打在一起,不能快速脫身救駕。
昭瑀亦戰亦質:“趙榮,誰指使你這么干的!”
趙榮殺紅眼,像一只瘋狂的猛獸,直撲昭瑀:“沒有人指使,他欠了太多人命,本就該還。”
昭瑀氣急,在他大腿上撩一刀,狠怒道:“老子看你是瘋魔了,還不快讓開!”
趙榮蓬亂的發絲打上火光,臉色兇戾,充斥著用之不完的橫力,提刀咆哮著拼向昭瑀,刀片飛炎,招式之間,似收了烈焰月輝,繚如火線,殺氣騰騰,直逼昭瑀眼亂落乘。
這趙榮是鐵了心要把他困囿此處,不留退路,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
焰光綿延起伏映紅了空中輪月,煙彌四際,高風倏起,黑煙朝著月亮方向聚合,迷光隱暗,昭瑀瞳目澄清,看準趙榮,俯身橫轉一圈,彎柄馬刀劃轉成空心滿月,光凝,血珠順著尖口滴落,頭頂的血刀脫力掉落在火焰中。
趙榮臟面燙紅,捂著不斷噴血的腰腹,艱難倒氣一口,空瞪昭瑀,還在垂死靠近。
昭瑀不動如山,披面盤問:“到底是誰指使你的。”
趙榮艱難接氣,風霜之態蒼倦,細若鋼絲:“沒有人指使我,我不后悔這次的選擇。”
四遭火焰漸小,塌木,殘燈,民房,攤肆處處混雜著百姓和官兵的尸體,殘肢斷臂觸目驚心,焦臭沖天,砍殺聲越來越竭,趙榮部隊大抵制服。
昭瑀顧不上這邊,威令一呼,拔足就走。
卻被趙榮抱住靴子死纏不休。
他連甩不開,再提刀死命戳穿趙榮背脊,再嚴酷拔出,白刀變紅刀,一腳將血涌一嘴的趙榮跺停到后面熊熊燃燒的花車前。
昭瑀看到他笑了,伴隨著烈火無聲悲壯地揚灰,紅扳指從焚燒的尸體上滾落,沾滿油脂血氣,昭瑀過去撿起,看了眼那堆焦尸,沖向觀月臺。
昭珽和江寒已經脫身觀月臺,剛才爆破后,百姓都倉惶躲到家中,除了觀月臺那邊糟亂,梁都城儼然一座光鮮亮麗的空城,結掛的燈巷下,昭珽和一小幫殘隊眼望四道口房頂上一排排漸亮的弓弩,他脫掉繁重袍子,做好戰斗準備。
抓緊時間跑進另一個巷子中躲避,箭矢如蝗而下,所過之處,燈暗一片,那些房檐上的刺客順著燈籠跳下和昭珽及部打成一團,昭珽一邊避箭一邊御敵,已是受了些小傷,江寒盡快擺脫刺客,敏速往昭珽方向趕去,巷子里打的狼藉不堪。
她眼望水道對面,驟然停下,心底生出一個詭晦森悚的念頭,牽止她上水棧,那邊殺聲漫天,不過丈遠,她卻只聽得清自己心臟空洞麻亂的墜跳聲,月盈寒,練華如冷水籠罩著江寒,使她此刻的表情看上去異常麻木。
那邊蒙眩的光景,像是扭曲成了一盤顏色混亂的調色盤,亂旋地她不適,腿部不知道是被寒風還是自己的寒氣凍得冰僵。
短短幾刻鐘,仿佛瘁盡了她的一生。
昭珽的一字一句像是溫和的風,柔軟的露,曦明的光,潤過她心匣,驅化了她腿上徘徊的寒氣,云開月澈,照亮了她的面容,她顧不得去糾結太多,前方清晰,有人信任,提足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