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畢,各回各家,宋鐸此來原是聽到了宮中一些關于呂龜年死因一事的閑言碎語,有人說是他死前見過的唯一一人是周見素,江寒敲桌的手指頓下,如果此事果真和周見素有關,那就說得通了。
次日早朝,不出意外,有些大臣把呂龜年死因拿到臺面上講,各位同僚七嘴八舌的都敷陳出了自己的想法,少有人認為呂龜年是正常死亡,而江寒就在一旁聽,整合他們的說法,希望能理出一條完整的線索,奈何同仁們沒有確鑿證據,說出的話也顯得說服力太低,加之周見素打得一場好感情牌,有臣著實有刷存在感的表現,她仔細觀察景公,晉王,昭珽等重要人物,似乎隔絕在此事之外,顯有袖手旁觀,敷衍了事之態,大佬不煽風,幾個蝦貓兒也難點旺這火,不過江寒憑第六感以為周見素不正常。
此事在僵持中不了了之,下朝,群臣們三三兩兩自動歸隊,大肆議朝,江寒孤零零的剛走下臺階幾步,瞧見前面晉王和光祿寺丞彭應知打成一道,在說些什么,停下踟躕著要不要過去,低頭假裝不認識繞道而行,晉王好眼力,偷閑認出她,主動叫她過去,江寒硬著頭皮上,低頭緊張給二位行禮。
晉王倒不見外,客客氣氣的回禮,至于彭應知和大多朝臣一樣,明擺著敷衍看不起江寒,屁話不說,江寒也不見怪了,正常現象。
晉王道:“江中侍,今日朝議呂龜年自決一事,你怎么看。”
江寒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敷衍回話:“微臣愚鈍,沒什么看法。”
晉王似在思慮什么。
江寒趕緊道:“微臣家里還有些事,晉王殿下如無要事,臣想趕緊回府。”
“江中侍家里出了何事,如此著急。”
江寒端視他,脫口而出:“走水。”說完她就后悔了,這謊撒的太沒水準。
彭應知臉抽,晉王一本正經的信了,“江中侍既然家中走水,確是刻不容緩之急,本王也不好多做嘮擾,房子要緊。”
江寒步履生風,急趕急退。
彭應知望著她快速消失的身影,不懷好意:“這江氏放肆至極,竟敢公然在殿下面前扯謊。”
晉王覺著還行,江寒就是這人設,平靜道:“她向來如此,應知要多和她走動,以后你會仰仗她。”
彭應知眉頭一皺,滿臉的不可置信,甚至覺得晉王這話是在滑天下之大稽,他老彭會有一天靠一個女人上位,不過很快就會真香打臉,而這臉恰好是晉王打的。
晉王詭笑著邊走邊道:“晚上來晉王府,到時本王會給你一個滿意的答案。”
夜,彭應知坐著蓬小轎,果真抄小道,鬼鬼祟祟去了晉王府密談。
晉王先道:“你不是一直都想報周見素當年廷杖之仇,現在機會來了,不僅如此,你夢寐以求的位置就在你面前。”
彭應知遲猶,慎重道:“晉王的意思是那個江寒當真可以幫下官。”
晉王詭笑森然迥乎平常,陰聲栗人:“你不相信本王。”他眼里的兩團光火杳茫深沉。
彭應知不寒而栗,有所忌憚:“微臣不敢。”
晉王深濃的雙眼里兩團火光杳亮清晰,看穿了彭應知的顧慮,慢慢釋疑。
此事從二年前說起,那時周見素不過是御史臺一個沒有編制的小吏,平時不外乎就整理御史們的各種公文,他做夢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會站上監察御史的位置,然而世事多無常借用莫泊桑《項鏈》所言,一件極小的事可能成全你,也可能敗壞你,而周見素剛好在對的時間投對了機,所以他成功站在了權利的中心,而助他成功的剛好是彭應物。
話說彭應知和周見素都是朔方來的,而兩人又恰好都是濱州那一帶的,周見素本是前朝舉子,可他的履歷并不那么光彩,仔細翻翻由于資歷不夠,成績又不好,只能從地方上推官做起,建興年間才混進帝京的當了個小吏,而這位后生就比較厲害了,人家一來就是進士成績比他好不說,關鍵人家又是官戶,人長得標致,說話又好聽,而周見素呢,又黑又矮,沒有好的家庭,官場上那一套規則又不會,彭應知這種對他來說就是典型的別人家孩子,周見素雖說人不咋樣,好歹人在外地飄,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朔方人一聲喊,大家都響應起來,昭珽又不重用南方人,三個臭皮匠,頂過諸葛亮,通過幾年發展,朔方人在朝中地位日益強大,并冠以一響亮名字朔黨,成為東朝除景修黨外,第二大勢力。
所以他倆就走得進了,彭應知把周見素當做知心人,周從來都是聽牢騷的那個,彭應知料不到就是這個畢恭畢敬的好朋友,最后會踩著他的腦袋騰空直上,來個鯉魚躍龍門,從朔黨華麗轉變為景修黨。
建興二年秋葉凋零之時,亦是某人咸魚翻身之際,這天彭應知還是和往常一樣把朝中發生的一肚子牢騷全都吐露給知己周見素,說起就憤憤不平,他早就看呂龜年不爽太久了,那時彭還是有那么點憤青樣的,一直想彈劾呂龜年貪污又沒門路,就私下收集了很多證據,想要拜托周見素開后門報給景修。
原因在于周見素還有和他一起在御史臺當夾心餅小吏的倒霉蛋張保保,就是現任張給事中,這位仁兄天生一副朝天鼻豬臉像不說,偏偏還喜歡出風頭見風倒巴結人,惹得朔黨們不齒,只有周見素老實沒有鄙視他什么的,他也愿意和周說話,后來能巴結到景修也是本事,朔黨向來和景修黨相斥,而憤青彭應知就想通過周張交情告倒呂龜年,飯間把諫書硬塞給周,甚至連呂龜年私藏官銀的地點都調查的一清二楚,他如此費心此事,想來也想著在皇上面前邀功,周見素雖說人老實,到底是在官場里混得,很清楚他的心理,當時也沒想太多,只說盡力而為。
哪知事情遠沒他想的簡單,他是懷著幫助友人的心意,找到了張保保,而他卻低估了夾心餅小吏的實力,他輝煌而又墮落的轉折點從這時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