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寒眼里流幻的霜華之氣,漫過眼梢,抬眸勾唇間,似凝聚成無行霜刃,冷冷敲打呂龜年,他一激靈,眼里的濁氣被寒微稀釋,逐漸呈現出罕見的空透霜色,他在接受一個事實,景修拋棄了他,脫離巨輪的萬年船正在快速通近幽冥之境。
他茫乎的程度,不亞于沈一帆和錢程,唯一不同是他不承認自己會敗在江寒手里。還要困獸猶斗一番:“江氏你有人證,物證的確看似完美無瑕,可你卻忽略了一點,剛才整個案件中,涉及的除了呂仁希,就只有宋鐸,總所周知你們是一條繩上的人,老夫說你兩合起串供也講得通。”他說完氣勢有所恢復。
武宗嗣也裝模作樣,言之鑿鑿:“江氏,剛才本部也忽略了這一點,”他拂了拂胡須,話鋒一變:“此案證據缺失,如果你能找一個與你沒有關聯的人證,本部方好定奪。”
有武宗嗣打氣,呂龜年又神氣了,輕蔑道:“江中侍,何必再徒勞折騰,你就認了吧。”
江寒眼里寒光凌凌,有種想打老烏龜的沖動,宋鐸看他和武宗嗣一唱一喝,要不是屁股疼,早開干了,憋屈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末為,該死的,逃不掉,該活的,死不了。”
他們都忽略了田二爺,他很沉默,臉上的汗水已經順著下巴滴到地上,像是在烈火中炙烤,慢慢收緊兩只胖手,堅實有力,空氣焦灼間,他猝然抬頭,爆發力沖頂噴薄,勇氣爆表:“草民和江中侍沒有聯系,可以作證。”
呂龜年臉色瞬間冰封,做起了伸頭烏龜,冷嘶逼迫:“田富農你不怕死嗎。”
田富農眼如寒鐵,俠骨丹心:“比起死,我的良心最重要。”氣勢一出,滿場肅靜。
江寒傻眼了,這還是平時那個肥頭油耳,眼里閃著奸狡之光的田二爺….嗎?
公堂之上所有人都遜色了。
“大人…”他不懼強權,磕頭正義道:“此事的始作俑者是草民。”
“從何說起。”
呂龜年全身瑟抖,聲寒如鐵:“田富農,想清楚后果。”
田二爺長吁一氣,似是要吐盡這一生的污濁,一字一頓,干脆利落:“賬簿是呂大人要我故意給江中侍看的,他的目的就是不惜以殺死呂元寶來陷害江中侍,草民有罪,為虎作倀。”交代完罪行,埋頭不起。
江寒震撼了,這起案子給了她知人的機會,看似老奸巨猾,唯利是圖的田二爺,卻具備人性光輝的一面,反倒自己九死一生救回來,善始善待的兄弟,卻親手在她心口剜了森刺一刀,看似步步為營,拔刀相向的滅國死敵,卻在最后一刻劍鋒一轉,給她灌了一碗猝不及防的保命雞湯,所以人也好,物也罷,都要透過表象看實質。
案件折騰了幾天,好待沒白費,算是水落石出了。
呂龜年認罪,案件二審,其實他就料到景修拋棄了他,也算的上是個可憐人,呂仁希不依不饒,斥聲控訴:“你要扳倒江寒,為什么要我的兒子做替死鬼,他雖不是你親侄子,可我們同出一支,也算有血親關系,你如何下的去手。”他說罷又痛心哭嚎。
呂龜年額前散亂的華發擋著視線,枯老如地獄里爬出的千年骷髏鬼,眼底縈繞著索命的意味,呂仁希呼吸驟斷,駭茫朝后閃。
他發癲狂笑,聲音枯慘悲涼,聞者揪心:“二十三年前,臘月深雪,那時一個落魄的秀才,家貧,因為他那三個月的兒子生病,須銀四兩,秀才冒雪登門低俯作求他尚時寬裕的族弟,未果,幼子夭折,他如果還在只比你的小子大五歲,一命抵一命,都是報應。”
呂仁希震恐盯著他發狂的樣子,淚水翻滾,后來呂龜年高中,亂世急進,有了現在的地位,呂仁希登門拜訪,他以為往事如風,然而一切都錯了,昔時那片雪茫天里,有人遭受過這世上比深雪還要淡薄的人情,為此他賠上了無子的后半生,痛心疾首,他的災難在延續,又怎能容忍罪魁禍首,安度晚年。
呂仁希承受不住,突然暈倒在公堂里,在巴結一個人的同時,千萬要記住,你曾經有沒有傷害過這個人,如果你把人家傷的太深,而對方又恰好記仇,那么好日子到頭了。
師爺寫好判紙,判決下來,呂龜年秋后處斬,田富農論罪流放嶺南,念其認罪態度良好,寬從處置,判其蹲三年號子。江寒宋鐸無罪當庭釋放,還有劉念做假證,速去抓捕歸案。
江寒松了口氣,算是把命保住了。
獄卒立刻將二人拖進號子,呂龜年落敗的眼神飄忽不離江寒,直到消失。
宋鐸如釋重負,雙眼一糊,重重倒在地上,江寒擔憂去扶,他突然抓緊了她手腕,掛起一絲劫后重生的慶幸笑容,虛弱道:“阿月,你沒事,我放心。”
江寒架起他,朝后去瞥他屁股,雖然這不道德,但那上面還在浸血,按理說才三十大板,對宋鐸而言應該撐得過去,她不多說,走到外面才問他:“宋鐸,是不是在獄里他們又打過你。”
“比這還嚴重,景修的人趁我昏弱,強行往我屁股上撒了令傷口潰爛的藥粉,看你擔心,我不介意給你看看。”宋鐸說著就不正經。
江寒置若罔聞,“看來我們必須要主動出擊了。”
她架著宋鐸到醫館里,又匆匆回府,在外面就看到冬哥剛把門打開,對上江寒的那一瞬間,他突然喜極而泣,狂奔過去一把抱住江寒腰桿,那力道震得江寒差點倒栽過去。
“我這不是好好的,別哭。”
冬哥抬頭,鼻涕眼淚糊一臉,淚人似的,江寒看他淚眼汪汪,嗤地一笑,“你再不松開,我老腰都快被你壓斷了。”
冬哥抽泣著念念不舍放開。
杏花在門口注視著前方和諧的場景,生出欣慰之感,不忍打破這難得寧靜。
冬哥抹干凈鼻涕,沒好話:“我還以為你會死。”
江寒姿態清舉,“你師父有九條命,沒那么容易死。”
冬哥紅著眼,“我看九條命都不夠你揮霍。”
一進門,杏花就問東問西,很明顯在強調宋鐸的情況。
冬哥把臉洗干凈,在旁邊聽著心里不是個滋味,幽幽道:“姐,你是不是喜歡宋鐸。”
空氣安靜了,杏花唰的紅臉,她看江寒已經有好奇的意味,慌神道:“哪兒有,宋鐸是我救命恩人,關心他的情況有錯嗎?”
冬哥直盯著地板上一只蜘蛛,啪地踩下,“就怕你對他有非分之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