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黑。還是黑。
撲面而來的黑,如同野獸一般吞噬著人的思維,他的肺在燃燒,每一次呼吸都如同是有烙鐵在烙他的肺,眼前的一切都模糊起來,黑暗中似乎又瞧見了兒時那些畫面,數不清的幻想撲面而來。
“打他,打他,他根本不是城主的兒子,我娘跟我說他娘不知道在哪找了野男人生下的他!”
“打他!小雜種!”
好痛!一顆顆石頭,打在身上卻是疼的這么清晰,他只覺得黑暗要將他溺死,仿佛又被裝進了那個漆黑的麻布口袋,又將他扔進了結了冰的河里,恐懼、寒冷,與窒息瞬間將他吞沒。
就當他慢慢失去意識的時候,猛然被人從口袋里拖了出來,他看見了那個滿眼淚痕,臉都凍青紫的臉,她的手雖然冷,但留下的淚滴在了臉上卻是滾燙的——原來是母親將他救了!
從此之后,母親便染上了惡疾,有人給他端過來一碗藥,讓他去給母親喝,可母親喝了之后卻不知怎么流出了血淚........
而他卻怎么也想不起是誰給他的那一碗藥,他拼命的想睜大眼睛,想看清楚究竟是誰遞給他的藥,他拼盡了力氣就是看不見,眼前只有無限的黑,之后他又拼命的睜開眼睛!
一道刺目的光,突然射入了眼底,刺的他瞳孔猛然收縮,將頭轉到了旁邊。
“你醒了!”一個有些艱澀的聲音響起,聽聲音像是許久不說話導致。
適應了一下陽光,薛寶義四面望了望,此時大地盡數被金色的晨曦籠罩,雨后的清晨,霧氣蒸騰,水汽迷蒙好似水云之間一般。
原來還是那個破敗不堪的廟宇,只是那一尊佛像坍塌了,所以廟里到處都是灰塵。
斑駁的光從頂上稀疏的瓦楞中透下。墻角蛛網上一只黑色的蜘蛛,又在已經掛滿灰塵的蛛網上巡視。那尊彌勒佛像摔碎在地上,碎成了粉末,揚塵將殿里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層灰塵。晨曦的金色陽光,已經射進了廟中,那帶著地上蒙蒙的水汽,縷縷都擁抱著希望的律動!就連陽光里,那些浮動在陽光中的灰塵,也如精靈一般可愛!
又活了過來!
在那個支離破碎的夢中,他又回到了那個無知的少年時代,他又被投入了深冬冰冷的河水里,自那天開始,所有的美好,再也沒有了!一次次的夢魘,尖叫中醒來,深邃的黑暗中,寒冷徹骨的河水,口鼻猛然灌水的窒息感,那恐怖的一切.....
尤其是那雙注滿血的眸子,似乎在永遠那么注視著他......
“咳咳咳......”
沁涼的水讓薛寶義喉頭一緊,猛烈的咳嗽了起來。咳嗽帶動了身上的傷,如刀割一般的疼,痛的他不禁眉頭緊蹙,小乞丐再用那半片蘭花葉子喂他喝水。
“還喝水嗎?”
見他點頭小乞丐,又用那片發著陣陣甜膩香味的蘭葉,卷了個上粗下窄的筒做瓢,在半只破瓦罐中,舀了點水,他小心翼翼的,將水送進了薛寶義的嘴里,這清涼略帶著甜膩的香味,盡數都流到了薛寶義的嘴里。
本來平淡無奇的雨水,喝到了肚里,莫名的感覺到了一股力量在體內奔涌,似乎體內有無數游走的火蛇。這甘潤沁涼的雨水,喝入肚中,口中有余香,縱是上好的仙茗也不及!一轉眼他將所有水都喝完了!
記憶中,腹部被趙永利刺中,他下意識的去摸,摸到了一手粉末!用手輕輕一捻,香灰!腹部血窟窿出堵著厚厚的香灰,看來多虧了香灰止住了血,不然真的是出師未捷,身先死了。
“謝謝你!小兄弟!”
薛寶義干裂的嘴唇,一張一合,強撐著說出了這幾個字。
“不必謝!你是這世上,除了我爹媽唯一把我當人的人!為了你我死了也無所謂,反正活著也只是挨餓、受罪。不過你真是命大,也算是佛爺保佑,要不是這彌勒佛像突然倒了,咱們兩個早被發現了,要那樣,別說你活不了,就連我也成了孤魂野鬼了!”
小乞丐只是冷冷的說著,他并不會寒暄,只是又問必答的說著話。然后,用那片蘭葉,將瓦罐里的水都喂給了他。
薛寶義看到了那片蘭葉,似乎又瞧見了那位姑娘。是了!那絲絲縷縷,涼膩甘甜的香氣,就是這片葉子上的胭脂發出來的。他再看那胭脂,已經很淡很淡了,估計應該是被水泡的化了,他已將這上面胭脂的水喝了。
昨夜那可怖的一幕,就像是發生在眼前一樣,這是他第一次感覺到了,人心的可怕。
失去意識之前,趙永利說的話,他還記得清清楚楚,那句老話是對的!人為財死,鳥為食亡!
隨后薛寶義又問了小乞丐,他是怎么在趙永利和劉全的手上救下了自己。聽他問起,小乞丐將昨夜如何將他救下的說了出來。
原來這小乞丐,趁劉全和趙永利去處理云兒的尸體,便偷偷的從洞里鉆出來,他見劉全和趙永利抬著云兒的尸體,往林子的方向去了,知道他們一時半會回不來,便偷偷的走到了薛寶義的跟前,用手探了探他的鼻息,還有氣!他聽人家說過的,香灰可以止血,他跑到廟中那個滿是銹跡的大香爐那里,抓了一把香灰,用香灰幫他止了血。
這么些年,薛寶義是唯一將他當人看的人,小乞丐心中暗想:這么個好人,怎么能就這么死了呢,就算是死了,也要找個山清水秀的地方,把他下葬了,不能讓他暴尸荒野!
想到這,他拼盡了所有的力氣,拼命的將他拖到了洞口,又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他拖到了洞中。隨后又將地上的痕跡,用干草掃凈,最后熄滅了篝火。熄滅篝火后,他也躲到了那個陰暗潮濕的洞里。
廟外的風如發了狂的仍再吹,悶雷隆隆的自天邊滾過來,偶爾的閃電似一柄利劍刺破了黑暗,他側躺在薛寶義的身邊,用一只手,捂住了薛寶義的嘴,另一只手,捂在了自己的嘴上。
其實這個洞也不甚隱蔽,若是在白天,兩人只要稍微仔細一點,便會發現這洞口。天可憐見!現在偏偏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
“云兒!云兒呢?”
一聽到云兒,薛寶義用力掙扎的要坐起來,可終究因為傷痛又重新躺倒了。
“那個叫云兒的孩子已經死了!那兩個魁梧的漢子,將他抬出去,估計是扔到林子里了!”
小乞丐仍舊冷冷的答道,似乎早已經看慣了這種事一般,他隨口便說著。
“什么?云兒死了!”
聽到了云兒已經死了,薛寶義驚叫一聲,頹然的躺到了地上,他的眼睛既憤怒,又無奈,兩行熱淚再也控制不住的留下來。沖出了臉上的兩道鴻溝。
他心里深深的自責,想不到此行,連累的云兒送了命!他無力的閉上了眼睛,臉上泛起了潮紅。
“你的頭怎么這么熱,外傷很容易便引起發燒,我去鎮上給你買點藥回來。”小乞丐用臟兮兮的手摸了摸,薛寶義的頭說道。
“小兄弟......”薛寶義一把抓住了小乞丐邁出的腿,虛弱的叫住了他,他顫抖著干裂的嘴唇,道:“小兄弟,求你,先幫我去林中,看看他們......將云兒的尸首埋到哪了。”原本俊朗的眼睛里,只有一抹憔悴,含滿淚花的眼中,似乎隨時都有可能決堤,淚奔。
“好!”小乞丐頷首答應了一聲,塔拉著鞋子,拔腿一溜小跑往林子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