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知瑯一路加疾,飛馬趕到衢州城的時候,已然是第二日清晨時分了,這還是借了他那大宛寶馬的腳程。
故而他一進衢州城,為著心疼他那寶馬,特特地找了個最大的酒樓,走進去,拿出一粒碎金子來,讓馬倌好生照料著,自己則只撫了撫它的背,算作安撫。好在這馬親人,又認了他作主,拱了拱他的手,便緊催著他走了,要他去休息。
可折知瑯這會兒哪得上休息,他往酒樓里一坐,便想向人打探謝衡其人??梢惶ь^,就看見酒樓的一樓大堂懸著一張好大的棋盤,左邊執黑的下寫的名字是折知瑯早就聽聞過的做過棋待詔的名士沈河,右邊執白的卻就是那謝衡。
趙構喜歡圍棋,世人皆知,南渡以來,多在民間發布公告招攬棋士,如若當選,便能成為皇家的棋待詔,進入翰林院,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实塾袗酆萌绱?,下面自然上行下效,圍棋之風便越刮越盛。
折知瑯是自幼喜歡圍棋的,一看有棋局,又看到了謝衡的名字,連休息都顧不上,只左右張望,想找到那名叫謝衡的棋手,可謝衡沒找到,卻看見了那名士沈河,被一群人團團圍住,臉上滿是得意神色:“安西都護府那個窮鄉僻壤,能有什么好棋手?說什么一路連勝二十局,只怕是和他對弈的棋手不行吧,哼,若我出手,必然讓他一百二十手內投子認輸!”
周圍人又是一陣追捧,便有人注意到那謝衡不在,便又吹捧起:“莫不是那小子聽聞了沈國手的名聲,先行開溜了吧?”他這話一出,又引起一片起哄聲音,正在這片起哄聲音中,一個少年聲音答道:“我來了!”
他聲音溫潤中帶著幾分清冷,就像那寒冰里刨出的玉石一般,很難讓人不去想,這是個什么樣的人物。
眾人紛紛向門口看去,只見一個白衣玉冠,身形修長的少年人緩緩走了進來,他生的極為清俊,一雙星目,讓人見之難忘,眾人一見之下,竟有些呆了,折知瑯也不例外——他們哪里想得到這位安西棋圣竟然是這樣一個少年?
謝衡看到眾人都在看他,只冷冷地掃了眾人一眼,最后卻是直視那沈河,又開口道:“一百手內,我必然讓你投子認輸!”
他此言一出,周圍人都炸開來了——圍棋本就變化無端,一手輸一手勝的事情極多,又有攪局這樣對拼計算力的手段,故而高手對弈,糾纏到兩百手才出勝負,都是常事。沈河這樣的高手,說一百二十手內讓對方投子認輸,已然是默認對方技不如人了。而這小小少年,竟然狂妄到如此地步,說什么一百手內對方投子認輸的話?對方還是做過棋待詔的名士沈河?
不管眾人議論紛紛,沈河和謝衡都上了二樓去對弈去了。折知瑯本來還要看著棋局,可奔波一夜,著實累了,看著他們開局便睡倒在桌子上。
他再被驚醒時,已然是周圍人都在吵鬧,生生地把他給鬧醒了:“這少年好兇的手段,已然把沈河的大龍給屠了?!薄鞍パ?,沈河這下哪里還有翻盤之機會啊,這滿盤都沒了空了啊?!薄鞍パ?,真是高明啊,你看他那一靠一扳,簡直是鬼手啊?!薄?p> 他抬頭一看,謝衡面無表情地搖著手上一柄灑金的黑色折扇,顯然是十分輕松的了,而那沈河卻是汗如雨下,身邊的侍婢不停地在給他擦汗,他卻嫌那侍婢煩似的,揮揮手讓她退下。
終于,思忖良久之后,他又抬手行了一手。折知瑯看出來那已經是在找投場了。
謝衡面色不動,飛快地跟了一手。那是極為過分的一手,簡直一點臉面都不準備給沈河留。折知瑯猜到這是因為剛剛那沈河說安西都護府窮鄉僻壤的話讓謝衡惱了的緣故,對他更添幾分敬佩。
沈河幾欲抬手落子反擊,奈何黑龍已死,滿盤都是白棋的實地,他實在沒有辦法,只得黯然投子認輸。
眾人沒想到他輸得這么快,這么狼狽,都驚叫起來一陣“沈河輸啦,沈河投子啦”,又有人數了手數,驚訝道:“正好九十九手!真是在一百手之內!”這時候眾人便都要找那謝衡了,簡直要把他視為神明一般了,可再一看,那白衣少年早不見了蹤影。
謝衡又贏了一盤,他到底年少,臉上還是會露出些喜色,借著輕功身法自眾人之前離開,回到自己的房間,卻見到已然有個英俊少年坐在自己房間的桌邊,一身黑色圓領袍服,雙手護腕,腰邊懸著寒光寶劍,見他踏入房間,雙目已然放光:“你便是那安西棋圣謝衡!”
他說的是個肯定句,便說明他必然聽過這名號。謝衡合上手上那折扇,微微在手心敲了兩下,開口問道:“你是,折家的小兒子,折知瑯吧?”
折知瑯聞言簡直驚訝得不得了,又想到眼前這與自己年齡相仿的少年郎認得虞素,又覺得一切順理成章起來:“怪不得素姊讓我來找你,原來你和她的本事一樣高!”
“哦,這也沒什么難猜的,知道謝衡的中原人很多,知道安西棋圣的中原人卻沒幾個,你這么年少,必然是你的家族與安西都護府有所瓜葛,你又一身武人打扮,自然必是南渡之后的折家人了。又看你與我年紀相仿,必然只有折家幼子知瑯了?!敝x衡給他解釋了一通自己的猜測來由,卻看他愈加激動,幾乎要撲上來似的,疑惑問道,“你怎么啦?”
折知瑯握住了他的手,不知是哭還是笑:“既然你和素姊一樣厲害,你就一定能救她,我們快走吧,我怕,我怕來不及了!”
謝衡本不喜歡與人多有接觸,卻意外地不排斥眼前這個少年,開口問道:“素姊是?”
“虞素虞真人啊,你不認得她?可,可是她讓我來找你的!”折知瑯說完便把那香囊皮遞給謝衡,謝衡一看之下,大驚失色:“你是說,君上出事了?”
折知瑯知道對女冠多有稱元君的,也不多奇怪為什么謝衡叫虞素君上:“是啊,快走吧?!?p> 謝衡深深吸了口氣,逼迫自己冷靜下來:“她若是讓你來找我,必然說明此事難解決的很,缺乏人手。你不要著急,先在我這里用個午飯,我要去布置一二。”他說完,也不等折知瑯同意,便出去了。
折知瑯倒是信任他,知道自己急也沒用,乖乖地坐下來,聽他的安排。一會兒便有酒樓的小二端來幾樣好克化的點心,他一夜奔波,又睡了一上午,確實是餓了,頓時風卷殘云一般地吃完,又調息打坐了片刻。睜眼之際,謝衡已然回來了,對他說了句:“既然事出緊急,君上又信任你,那么我們這就出發吧。”
折知瑯一點頭,便跟著他下樓牽馬,快馬趕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