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來寒往,春去秋來,時間如白駒過隙,匆匆而逝。
已經在方筑山悄然度過五年歲月的吳彧,從一名懵懂稚童搖身一變,成為了一位翩翩少年郎。
一月前,未避嫌疑,李吉甫將他送到京都汴陽的楊熙元家里,只為迎接書院開春的入院考試。
方筑書院,天下三山之一。每五年就會進行換血。學院規定:凡年滿十五歲至三十歲之間的菁菁學子,皆可參與學院春闈入院考試。而,在院課滿五年者,書院會強制勸離,寓意學滿業畢。除了被書院百家十二堂堂主選為閉門弟子外,成為各學科齋主的學子,可免于此條規定。
昨日,接到李吉甫的書信后,今日一早,吳彧就馬不停蹄趕往方筑山。
“你怎么…不打招呼,就走?”吳彧氣喘吁吁,對著眼前道士不滿的說道。
道士李許一訕訕一笑,看著已經快要高過自己的少年,無奈說道:“本來就不想通知你!”
平穩呼吸后,吳彧緊隨道士一路下山,昨日接到書信,得知李許一這幾日就要下山后,他便匆匆趕來,本想從書院后山趕去,但想了想后,還是決定一路往上山而去。終于在半路遇到,正在與香客胡扯的李許一。
“什么時候決定的?”吳彧有些傷感,畢竟五年時光,朝夕相處,二人已是無話不說好友,雖然大多時候都是在拌嘴。
“五年前就準備下山了,只是當時師傅讓我等待時機,前幾日,在靜安峰打坐入定時,突覺心意微動,就覺得時候該下去了,便向師傅請辭。本來想等你考完試再走,但想想,童子說的對,天下無不散之筵席,既然是機緣,那便趕巧不趕晚,該走就走唄!”
道士灑脫自然,吳彧卻有些黯然,尤其是話中提及到尹童時,更是沉默不語。
兩年前,早已學業期滿的尹童,經家里人舉薦,由太守辟除選為掾屬后,就以離開書院。而如果道士再下山,這方筑山上他便再也沒什么知己朋友了。
“這便是我最怕的,你若是后天沒有考進書院……”李許一見吳彧失落,想打趣一句,可終究沒有說出口:“咯!拿著,本來說下山路過書院,再讓你叔叔交于你,現在既然遇上了,你就拿著,就當我提前預祝你考試成功了。”
少年接過道士送給他的東西,一個瓷瓶與一個紅色上繡伏羲八卦的錦袋。遲疑了一下,沒有打開。
將少年舉動看在眼里的李許一,大有深意的對吳彧說道:“不打開看看嘛?說不定我在呼弄你呢!”
吳彧學著道士經常做的白眼,知道他又在打趣自己,然后打開瓷瓶,到出一顆……蓮子?他疑惑的望著李許一。
這東西,早年間,道士就告訴了他,蓮子真正的食用價值,但那時他并未全信,于是道士不知從弄了一顆,在真正品嘗后,也覺得并沒有多大效果。
“蓮花池的蓮花有兩種,一種花瓣繁多,重重相疊,形態富麗,故被稱作千瓣蓮,池中的三十六株蓮花,也大多是此種。只有其中有三株,花瓣不多不少就只有三十六瓣,因而被稱為三十六蓮。我送你的五顆,就是從這來的,我可是花了好多年才收集這么多,你可要好好珍惜。”
聽完李許一的敘述,吳彧狐疑的看向手掌中的蓮子,翠綠透明,如碧玉般。
“這幾個蓮子,與上次我給你吃的那顆,功效一樣,都是安神靜心之效,只稍有不同的是有靜養神魂的作用。”道士看他不懂其中意思,于是又繼續解釋:“這就好比…兩副治療頭疼藥,前者服用后,能立即止疼,但如果病為根治,該頭疼是還是會頭疼。而后者,不但具有前者的功效,還有一定治療效果,雖然不能根治,可相較前者而言,可以說是有著質的飛躍。”
吳彧聽著還是有些不明白,李許一搖了搖。“以后你會明白的,反正你收好就是,記住,如果你以后練了功法,或者遇到了讓你心神不定的時候,可服用,但記住一顆及好,且不可多吃,明白了嘛?”
吳彧收好,倒在手心的那顆蓮子,又打開李許一交給自己的錦袋,發里邊是一瓣干皺的蓮花瓣,正想拿出仔細端看一番,卻被道士一把拉住,表情難得出現一絲緊張。“想要細看的話,以后找個沒人再看,現在看一眼知道就行!”
他與道士相識多年,第一次看見他這表情,知道手中錦袋里的蓮花瓣非比尋常,于是趕緊收好他交給自己東西。
“哪錦袋里的東西,是那三株蓮花,每三五年是才會掉落,而且若不是及時發現,一但掉入水中,就會立即化為烏有,得有大機緣才能得到,所以珍貴異常,不到萬不得已,千萬不要讓人發現。至于具體有什么作用,我也不知道,只是我師傅曾經,如果陷入死地或者生命遭遇生死大敵時,及時服用可保性命。”
李許一刻意壓低聲音,將蓮花來歷與作用告知他,“這錦袋里的東西太過貴重,我不能要,而且你要下山,江湖險惡,有了它也好啊!”
“你這小芋頭,算我沒看錯人,既然你都說了這話,那就證明我并沒有送錯,收好!不比擔心我,狡兔三窟,我自然有不差于這東西的寶物。”再次攔住吳彧,道士笑容輕松,語氣卻很強硬。
少年沒再推脫,只是口上雖沒有挽留的話,但卻臉上掛滿不舍的言語。“多久回來?”
簡單一句,不論身在哪,是否安康,是否富貴貧困,何歸兮何兮?
道士灑脫一笑,“不知道,也許三五日,也許一月兩月?又或者一兩年?或者更久也說定?呵呵,作哪空口許諾做甚?順其自然吧!”
二人終于走到,下山與去往書院的分岔路口,道士不再讓吳彧相送,“就送到這里吧!難不成還想十八里相送不成?趕緊滾回去,好好復習!”
吳彧停下腳步,仰頭強忍著想要奪眶而出的眼淚,沒有說話。
李許一見此哈哈大笑,“假裝看鳥呢?你以為這樣,我就沒看到你的鼻涕嘛?”
吳彧又是一記白眼,擦去鼻涕,心情似乎好多了,“我本來就是回書院的,送你只是順道的,我到了,你在…趕緊滾吧!”說完這句,二人相視一笑。
“突然想起一事,接著!”都已經下了幾個臺階的道士,想起什么事忘了交代,轉身將一本破舊書拋與他:“這本〈太上黃庭遁甲內觀經〉,跟隨我多年,現在不知以后如何,想來吃苦多余舒服,怕弄壞它,現在交于你,你可要好好替我保管,當然作為報酬,你以后沒事的話,可以看看,不懂的話,便想,想不通那就算了,這次真走了!”
絮叨了半天,終于,還是要走。道士頭也不回向吳彧擺了擺手,瀟灑至極的下山而去。
望著李許一的背影逐漸遠離,最后消失不見,少年早已涕淚橫流。
道士,下山了。
………………
三日后,書院山門前。
與平日里門可羅雀不同,今日這里熱鬧異常擠滿了各色人等。
吳彧東張西望,似乎在尋找什么,顯得有些焦急。
“這里!這里!我們在這里!吳彧!吳彧!”
少年尋聲望去,直到看著少女一行人等,焦急的目光終于換上笑意。一路小跑,來到他們身前。
“你終于來了,考的怎么樣?”已經是小女初長成的楊淑蕓,體態輕盈,俏臉也是越發秀麗,但不改的仍是歡脫善變脾性,見到少年就迫不及待發問。
吳彧并未急著回答,而是與她身旁幾人作揖后,才對她展顏一笑,“感覺還可以,你們呢?考的怎么樣?”
楊淑蕓先是小嘴一撇,裝作失落模樣,看到少年擔心,又開顏笑道:“我是誰?能差嘛!沒問題的,就是那群老夫子眼拙。”
“那當然,我們蕓兒,一定沒問題的!”少女身旁劍眉星目,白衣如雪,佚氣不凡的俊秀少年郎,寵溺看著她說道。
這位俊秀少年,正是吳彧剛到汴陽城時,請他看球賽的劉荀,而身旁的其它三人也是老面孔,還是一身肥肉的褚岳,也是與劉荀一起回禮吳彧,而其它兩人,藍眼鷹鉤鼻的許少東,相貌不差劉荀多少的趙渠,則沒有理會自己。
劉荀開口打開話匣子,其它幾人你一句我一句的閑聊,吳彧卻插不上話,只能默默的一旁聽著他們嘮叨。
“吳彧,不管考的怎樣,總是一件難得的相聚,你也一起跟我們去吃飯嘛?”劉荀看到發呆的吳彧,于是開口邀請他一起去。
少年對他訕訕一笑,“不了!我也有事走不開,下次吧!”
接著對少女問道:“叔叔他們不是來陪你一來的嘛?怎么沒看他們?總該打個招呼!”
“早走了,誰讓你第二輪才開始考,不說這個呢,你陪我們一起嘛?”
書院春闈考試報名人數眾多,即便已經騰出諸多考場,仍是捉襟見肘,于是考試便分成幾場,吳彧與少女等人錯開了,再加上考試時,遇到了監考先生,與自己相識,早已經做完的他,硬是被老先生用眼神威逼下,坐到考試結束。完了,先生還留他幫自己收卷,等在出來見到他們,已經是半個時辰之后的事。
“真有事,你們去吧,好好玩,五日之后,咱們就能在書院想見了。”
見吳彧堅持,楊淑蕓等人也不再勸說,與他告別后,少年們與少女就打鬧中離開了書院。
坐在靜安峰打坐的吳彧,見到少女與她的好友,打鬧場景,不禁想起了尹童與李許一,不知為何,今日怎么也入定不了。
“今天,我參加了書院的考試,雖然感覺不錯,但還是擔心,果然,你們若在的話,一定會鼓勵我,不對,那個臭道士,一定會嘲諷我……你們過的還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