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接種一來有礙防守,二來怕生隆縣劣毒之事暴露,故為封鎖生隆縣的官兵接種,時間選在了三更到五更之間。
人多說三更燈火五更雞,正是男兒讀書時。林舒三更天起身時,雞還沒有打鳴。
醫助們算照顧林舒,本是兩人共乘一車,但一個女子和大男人共乘一車,實在是不好聽,有車里擠了三個人的,為林舒騰出來一輛。
外面月色正濃,不時有晚風習過,馬車行在不太平坦的小道上,有些顛簸。
車外很靜,靜到可以聽見前方駕車棕紅馬鼻子發出的粗喘聲。
林舒撩開車簾,看著外面的鄉村景色,不禁想到在家中的日子,心中某處動了一下,有些傷感。
大約一炷香的時間,便到了第一道設防之地。遠遠的見風燈亮著無數,官兵們披甲執劍,絲毫沒有因為夜晚而懈怠防守。
折沖都尉李運見醫助們來了,往前幾步迎了上來。因事先秦摯早有交代,都明白是為何事而來,簡單行了禮后,便開始準備接種事宜。
醫助和林舒每人手中都拿有一個粗麻布的方形藥口袋,口袋里裝的是接種所用器具——銀管、紗布,裝痘痂細粉的瓷瓶等用具。
眼下共有官兵六百一十八人,分列為十一排依次等待接種。
林舒為第五排的官兵接種,混在一群男人中格格不入、十分明顯。
林舒本來不矮,還比一般的女子要高出些許,但此時為人高馬大的士兵們接種,身高是個問題。
“低一些……嗯…再低一些!”林舒踮著腳尖,想著正事倒是沒覺尷尬。倒是被接種的士兵,低頭之計不免要瞟到眉目清麗的林舒,常年暴曬的黑瘦臉皆是忍不住發紅。
李運在旁巡視,走到林舒身旁時,見林舒手上麻利,眼神認真的樣子,不覺停下了腳步。
“下一位,”林舒踮著腳尖,剛要讓士兵低一些,便聽身后傳來李運用操有冀州口音的嗓子說道:“低一些,有沒有眼力勁兒!”
林舒聽后,回頭朝李運笑著點了下頭,李運趕緊將劍換到左手,騰出右手,想抱拳一揖,但反應過來這幼稚動作,最好只朝林舒揮了下手。
林舒沒有注意到李運的這番舉動,在點頭微笑后,便回過了身,忙著給士兵接種。
墊著腳尖,伸著脖子,抬著胳膊,睜大眼睛,持續這樣的動作快兩個時辰,終于是忙完了,林舒想毫不顧及形象伸個長長的懶腰,但看著周圍之人,還是忍住了,只用手揉按著發酸的胳膊。
一邊揉按胳膊,一邊見天已經放亮,一個哈氣剛要打出,便見李運遞過來一塊濕手帕:“有勞姑娘了,姑娘擦擦手。”
林舒眼睛往旁邊幾個醫助方向掃了掃,見幾人正用手拍打著身上浮灰。濕手帕?好像只有她有這殊榮。
李運見林舒遲遲不接,以為是林舒嫌棄手帕不干凈,趕緊解釋道:“手帕是我隨身帶著的,一直沒用過,干凈的!”
李運的態度,讓林舒著實有些驚訝,只是他隨身帶著的東西,她更不能接了。想著,林舒故意將手在衣服上蹭了蹭,夸張的笑道:“多謝將軍了,手已經干凈了!”
李運見林舒如此,手握著帕子,眼睛直視著林舒,瞳孔中閃過一絲什么。
林舒只當是她的舉動讓李運不爽了,裝作大大咧咧嬉笑的樣子,躲到了醫助中去。
直到幾人告辭離開,林舒上了車,偶然一掀車簾子,見李運還在用那種莫名其妙的眼神注視著她,林舒才察覺出什么。
這眼神咋和吳招財的有些像呢!
林舒搖頭笑了笑,一著急,龍州方言都冒了出來。
……
等回到醫署,林舒走回屋中,疲憊的剛要合眼,便聽屋外有人因喜悅而破音喊道:“林姑娘!林姑娘在么!”
林舒趕緊從床上坐了起來,理了理頭發,邊往外走邊道:“有什么事么?”
來人是個醫官,看著林舒面帶喜色的道:“藥方就要配出來了!”
林舒頓覺困意全無,睜大眼睛聽醫官后話:“只是有十多味草藥尚不能確定藥性,張醫士與太醫們忙著配藥,我們這些庸士閱覽速度又慢,姑娘要是無事,能否幫著翻找翻找?”
“什么草藥?”林舒問道。
醫官說了幾味,林舒皆沒聽過,醫官見狀,從袖中掏出了紙單來,紙單上詳細寫著十余味十分生僻的藥來。林舒掃視紙單,問醫官:“《本草綱目》你們校對完了么?”
“正在校對,還請姑娘幫著翻閱《四部醫典》和《本草經籍注》。”
這種情況也容不得林舒答不答應,醫官走后,不多時幾個醫助便抬來了有半個人頭高的醫書來。
醫書破舊而發黃,翻起頁來覺得手指尖打滯。眼睛直打轉的飛快閱覽,翻了幾本,沒看到草藥蹤跡,林舒倒是生生困了,抑制不住的困意,直磕腦袋。
甩了下腦袋,又不自覺的松了松脖頸處的衣服,露出細白的肌膚。
也不知翻了多少,一下子看到了醫書上有一味草藥和醫官紙單上的相和,高興非常,沒了困意,逐字的品讀:“大嵇,性苦、寒,歸肺、脾、腎經逐水通便、消腫散結……”
突然有腳步聲朝屋中走來,林舒顧不得抬頭,旋即又聽有杯盞放在她身旁桌案上發出的響聲,一聲多謝還沒發出,余光已掃到了來人衣角,改了口道:“多謝侯爺。”
秦摯見林舒疲憊的樣子,想到三更時她剛出去為官兵們接種,此時又在校對著醫書,對林舒的態度一下子便好了起來。開口道:“喝杯茶再看吧。”
林舒在心中道了句“反常”,放下朱紅筆,剛欲去拿茶杯,一個低頭已是注意到她脖頸處衣衫不整。臉上一紅,趕緊理好衣服。
然后拿起茶杯假裝低頭喝茶。待臉上緋紅散了,才裝作漫不經心道:“侯爺前來有事要吩咐么?”
秦摯眼睛直直的看著屋中某處,倒沒有注意到林舒的一番舉動。林舒此話,反倒問到了他的心中。
他為什么來這里?秦摯自己也感到莫名其妙。清了下嗓子,淡定轉移話題:“找到幾味草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