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時末刻,太陽西斜。柔柔的光束照在人臉上,溫柔而舒適。
易泓生看著西側煙霞色的天宇,心中想到了什么,慣常面無表情的臉,此刻竟隱隱的帶有笑意,他自己可能都未察覺到。
每個人都是互補的。比如人前溫和潤雅的,到人后可能就是嚴厲冰冷;相反,人前不茍言笑,高傲冷淡的,在人后可能倒平易近人,和顏悅色了起來。
易泓生明顯屬于前者。在朝堂時,在文武百官面前,仁厚寬宥,勤政愛民,簡直是后代君王學習之典范。只是在無人時,他就不是了。
張遠霜和易泓生并肩往清平縣縣衙而走,易泓生臉上的那絲笑意,他早注意到了,只是卻不能點破。
所為何事?張遠霜在心中輕笑笑。要說是因成功將耿山嶺收入朝廷而笑,他可一點不信。
走了一會,張遠霜想到自己為救林舒的自作主張,沒開口說話,先是干笑兩聲,引起易泓生的注意。
易泓生聽后,目光依舊停留在遠處,聲音不冷不熱的對張遠霜道:“有事要說?”
“我做錯了…一件事,”這一句話,張遠霜是極其慢的,觀察著易泓生臉色說出來的。
易泓生想,剛才他出來時,吳招財明顯對他態度大變,十分恭敬又刻意的討好他。不用動腦子去想也知張遠霜把那幾個魚符給吳招財看了。
其實也沒什么大不了的……
出宮前,易泓生特意讓張遠霜去吏部拿了幾個空置官位的魚符出來,想的是出來后遇到像吳招財此等惡霸、地頭蛇,不必多費口舌與其周旋。
正事已經辦完,易泓生心中難得放松,心情很好,脾氣自然也好。對張遠霜道:“怎么,把魚符給人看了,當了一回知府老爺!”
此時在張遠霜衣袖中真有三個魚符。一個是正三品左衛上將軍金魚符,還有一個是正四品殿前副都指揮使銀魚符,最后一個芝麻小官,從八品觀察支使銅魚符。以張遠霜之張揚性格,有大官可充怎會充小官,他拿著左衛上將軍的金魚符逗吳招財玩來著。
先時他和林舒翻墻到府外,讓林舒走后,他剛要脫身,吳府一眾小廝拿著棍棒便團團圍住了他。
不是說打不過他們,一幫烏合之眾,張遠霜怕臟了手,悠悠然從袖中拿出一個魚符,弧線般的直拋到吳招財圓胖圓胖的臉上,吳招財一聲怒喝,一眾小廝擼著袖子便要動手。棍棒馬上要挨上張遠霜衣袖時,吳招財才看清魚符上寫的什么,一雙眼睛睜著溜圓的朝人喊道:快快住手,給大人下跪!
吳招財當然要害怕了,左衛上將軍比林智杰吏部尚書兼欽差大人還高出一級,要是打了張遠霜,他吳家還能有好么!后怕至極連連給張遠霜叩頭賠罪。
此事雖讓張遠霜心情通暢,但他要和易泓生說的還真不是此事。他想說的是那句話:林姑娘我們黃公子要了……
只是易泓生此時心情雖好,張遠霜也害怕告訴易泓生此話,易泓生會剝了他的皮。含含糊糊的應了句剛才易泓生的話茬,“嗯…是擅作主張了,當了一回知府老爺……”再不敢說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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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林舒逃離了吳府后,想到林鎖住還病著呢,跑到藥鋪又重新抓了藥。走在回府衙的路上,摸著荷包中那所剩無幾的碎銀,又想起在吳府中發生的一幕一幕,心情著實不爽。
回到府衙,林鎖住果然虛弱的躺在床上,面上蒼白,滿眼擔憂的問她:“長姐去哪里了,怎么才回來。”
林舒忍住滿臉的不快,拿著藥包的胳膊向上提了提,擠出笑容,對林鎖住道:“給你抓藥去了!”
林鎖住搖頭,因自己花了辛辛苦苦攢的銀子而心疼,口中不覺道了句:“鬧肚子而已,挺挺就好了!”
林舒心中一酸,不去接下話,只說是到廚房給他煎藥。
第二日下午,林舒坐在房中,想著林鎖住病已經好了,正思忖著如何離開的事情。
突然有人敲門,敲門人道:“林大人要見姑娘,還請姑娘速到正堂!”
林舒朝門外應了聲。想到林智杰要見她總不是什么壞事,就是打發她和林鎖住走,也不免要給些銀子。
她向來不在意妝容打扮,只是聽林鎖住對她說:他們的父親林昌益和林智杰的原是不算遠的堂兄弟關系。
林智杰出身寒門,十年寒窗苦讀,考取了功名。年輕時,因長得俊秀,滿腹才華被前一品軍侯的親妹子看上了。先皇易燁親自賜婚,鯉魚躍龍門,自此林智杰飛黃騰達了起來。
人都是拜高踩低的,從此林智杰和農村的窮親戚便斷了聯系。
林舒不想讓林智杰在心中暗想林昌益教導子女無方,小瞧了自己父母,特意在崔管家送來的衣服中挑選了一套搭配,精心打扮了一番。心想著在林智杰面前要表現的落落大方,無形中為過世的父親爭一口氣。
由小廝引路,林舒來到了正堂。林智杰正坐在正中太師椅上喝茶,一旁崔縣令好不阿諛奉承。
林智杰已不是前日打扮,此時穿著官員燕居時的紫褐色圓領袍子,眉宇之間雖仍帶厲色,但國字臉上卻是露出那么點笑模樣。
一見林舒進來,崔縣令一個鯉魚打挺,先從椅子上站了起前,沒等林舒給她行禮,他反而先說道:“林姑娘來了!”
以前想見崔縣令一眼,比登天還難,此時崔縣令此舉,倒讓林舒受寵若驚。
林舒朝崔縣令微微頷了下首,先給林智杰行了禮,才轉而向崔縣令行禮。
禮畢后,崔縣令倒是知趣的退了出去。林智杰放下手中茶盞,笑著讓林舒入座。
林舒點頭應了聲,大方坐在林智杰偏側。
在林舒伸手來接丫鬟遞過來的茶盞功夫,林智杰已打量了林舒通身,一絲精明不經意間從老辣雙眼掃過。
見林智杰遲遲不說話,林舒抿了一口茶,輕輕開口道:“大人叫民女前來有事情吩咐么?”
林舒沒想到林智杰卻對她道:“老夫是昌益兄長,你又是昌益長女,按輩分來算,你該叫老夫伯父的,別叫大人了,聽著怪生分的。”
想到前日在大街上的場景,林智杰明顯是不打算認下他姐弟二人這門窮親戚的。此時倒主動談起了兩家關系,是何意思呢?難不成真如他自己說的,當時只是一時沒人出來林鎖住?
林舒一時不知該作何回答,只是放下茶盞,微微一笑,聽林智杰有什么后話。
林智杰面帶慈色的和林舒談論起了兩家祖輩上的事情,從遠到近的談起,到最后談到了五六年前,林母和林鎖住去他府上的事情。林舒腦海里哪有這樣的記憶,林智杰說,她只能是含笑應著。
嗯……是么……有些印象……不錯……伯父好記性……
如此等等,干巴巴的閑談,好是心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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鉤月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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