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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花浮生亂

第五十二章

繁花浮生亂 舍御 3005 2019-06-26 13:12:24

  伴隨著姬梵的這一場大病,她身邊的很多人都被調走了,甚至之前各方想擠破了頭進到宜思院的小丫環們都個個找了門路離開了,姬梵一病,讓宜思院又回到了原樣,回到了那個不受寵愛不受關注的姬家嫡女的位置。仿佛那一場“浮生若夢”帶來的浩大聲勢,真的如夢一般,輕然遠去了……

  姬梵這一病,不但傷了她的身體,甚至也傷了她的名氣甚至前程,世家里最怕的就是身體不行的女孩嫁進來,花費心力不能主事不說,帶衰一家之氣運才是最要緊的,姬梵的病就如同一根針,將因為她彈奏名曲帶來越來越大的名氣刺破,瞬間打回了原型。

  如今的姬梵身邊,除了綠柳都是一些不經世事的小丫環,什么事情都不懂,各方面都相形見拙,要真正說起來,甚至比在姬府里的待遇都不如,畢竟在姬府里,明面上姬梵還是個嫡女的身份,面子上還是要過得去,可如今姬梵身處京效,吃費花用都降了不止一個檔次,拿出去也許跟小世家的嫡女吃穿用度比都比不上,不少人都在綠柳這個大丫環耳邊嚼舌根,問究竟姬梵什么時候回京,再不回去,怕是要被某些人遺忘了。

  姬府如桃源盛世名肴珍饈不斷,甚至賞賜下來的金銀珠寶都不少,而這個山莊里,她們每日都是粗茶淡飯,好多人都有些不堪忍受紛紛跑到綠柳跟前討說法了。她們賣身進姬家,要的不是這樣的生活,也不是這樣的道路,進姬家若是有那萬分之一的機會,也許也能攀上富貴,哪怕做公子們的侍妾通房,做上半個主子,也是鯉魚跳龍門登上天路。可如今這般跟著姬梵住在這京郊,實在是半點機會也沒有了。

  但是,她們也不敢在姬梵這個主子面前顯露情緒,因為姬梵看似柔弱,卻不是一個柔弱沒有主心骨的主子,但凡她們往往在綠柳面前抱怨太多,綠柳還沒有發作,那些抱怨的丫環就會被一個個地送走,送回姬府大院里,一個,兩個……這樣一個一個的送回去,被送走的人失了底氣,留下的人也不敢再吱聲了,在這個等級森嚴的世道里,被主人遺棄的奴仆,到哪里,都終將變成人人避開的對象,名聲染了污,要想出頭,也就更難了。

  綠柳想著無論姬梵怎么樣,都是讓自己忠心不二的主人,無論姬梵去哪里,她便跟在哪里,哪怕她沒有多聰明,但她也清楚姬梵永遠最信任依舊是她,而對于她而言,能碰上這樣善良的主子,在這個名如草芥的世道是一種多么難得幸運,她很清楚姬梵在這里比在姬府更快樂更自在,她臉上的笑容比之在姬府多了起來,也笑得更是舒暢了,那么,能不能回姬府有什么重要呢?哪怕一輩子陪著姬梵住在郊院她也甘心。

  姬梵走過一群群的來往香客中,來寺里上香的大多數不是勞苦人家,窮苦人家連吃飯都顧不上了,如何又會想著上香拜佛,所以寺廟中大多數富貴人家,他們看到仿若仙女下凡般清麗絕倫的姬梵,紛紛都失了言語,停在一旁如木雕一般呆愣住了,就是那年青的小和尚,被她一眼望去,都不由自主地紅了臉不敢再看向這邊。

  寺里香樹滿院煙氣繚繞,如是仙境,姬梵一行人也入了大佛寺,寺中傳來不絕于耳的僧人頌佛聲與一聲聲緩慢而有節奏的木魚之聲,檀香之煙籠罩于巨大的佛像之旁,更將大殿之中的佛像襯托得莊嚴而高大……

  甫一進寺殿,那種由前世而來的熟悉感涌入腦海,檀香的香味甚至在某一刻穿越了時光將她拉回了前世……姬梵一時之間有些恍神,她前世多年在佛前誦經,曾以為一世青燈禮佛也未嘗不是幸事,她對于佛學佛像佛經佛禮是再熟悉不過,哪怕師父說她紅塵緣深佛緣未結,當年的她,依舊是那么地專注于一陋室草堂之中敲著木魚誦經。仿佛佛經才能帶給她安全感,才能讓她的心平靜下來,如今轉世歸來,重蹈復生,其中時光玄妙與神秘莫測,更是讓她對佛祖神學之類敬畏莫名。

  她這一世,又為何重生,又為何而來呢……姬梵仰望著面前巨大的金佛,感到有些迷蒙,多年記憶重更,如莊周夢蝶回溯時光,很多時候她甚至懷疑前世的記憶可能不過是一場夢,一場虛無飄渺又空虛的夢,可那夢,又是如此真實,真實到讓她每夜午夜夢回,心驚膽寒……

  姬梵抬眼,看著十多米高的金身佛像慈眉善目地俯看著自己,佛像眉目莊嚴肅晏仿佛看清人世間的一切美好與丑惡,哪怕世人在它面前紛紛擾擾蠅營狗茍,它還是那般深不可測地看著世人。仿佛一切都值得被原諒,仿佛一切也值得被舍棄……

  她拿起寺僧遞過來的香,一手拂起裙擺,霓云紗繡裙擺在空中化做一道優美的弧度飄然起,然后,她深深地跪在了佛前的蒲團上,如玉的手指拈著香,姬梵指尖指腹在香線粗糙的紋路上摩挲,嗅著身邊縈繞的無比熟悉的檀香,那幾年默默青燈前誦佛的記憶浮上了心頭,不知怎的,她某一刻在心底深處浮起了一種虛幻的感覺,仿佛一切都那么的不真實,那么的詭異,她在此刻,或許,根本什么都不是,一切,都只是一夢,一層又一層,一次又一次的夢境……

  緩緩,她才回過神,定定抬頭看向莊嚴慈悲的大佛,斂下眉眼,深深地彎下了腰……

  頭緩緩地低下,一直低到額頭貼近地面,那一刻,她在佛前做著虔誠的跪禮,心中許下了三個愿望……

  第一個愿望,是希望姬霜能夠脫離前世噩運,重新健康。

  她今生所得到的一切異于前世的美好,都是因為有了姬霜的存在,有了她出現在自己的生命里,這世的命運才得以一絲絲的喘息,若是無姬霜,自己與前世也大致并無兩樣了……重生一世,她的性格,她的身世,她的處境,一直未變,而她,卻沒有因為重生,得到力挽狂瀾的能力,她,其實,依舊是那個前世的她……

  而姬霜,才是她今世的一束光,而這束光,現在生命力卻正在慢慢地消失……

  第二個愿望:希望自己今生能夠不再重復前世的災禍,平淡一生即可。

  前世里,自己懵懂無知,輕易嘗試了自己本不應該觸及的危險領域,最終,一切成灰,身死燈滅,過去的種種,她經歷過如此之多劫難,礪盡了無數的磨難與苦痛,終是將自己傷得遍體鱗傷,無法自愈,心如死灰,身冷如寂……

  那么,今生,請賜我前世奢想卻不可得的幾許平靜吧……

  待到諸亂之后,我愿一生枯守青燈,為佛禮伺。遁入空門脫離紅塵,于我而言,也未嘗不是幸事……

  一抹苦澀滑過姬梵的眼底。

  她低下頭,又在佛前行了一個大禮……

  第三個愿望……

  不知怎的,她的眼神忽然變得濕潤如雨,凄涼煙蘊起來。這一刻,她腦子一片空白,忽然在內心深處,涌上了一個身影,一個讓她全身心揪痛到一起的黑色身影——

  天下霸者,獨孤寐……

  她的腦海無法抑制地翻涌起前世的種種……

  那個人,年少的夢寐,死前的夢魘……

  前世里,她痛苦的開端始于自己的一廂慕艾年少癡狂,那個人,依舊站在高高的云端,遙遠而不可及,她本不該與其牽扯,更不該奢想自己不可碰觸的世界,最終,在命運對她開了一個極大的玩笑后,身死心殞,無盡凄涼……

  她不知是何種力量,讓她穿越了前生,重生回到了如今年幼的身體里,重來一生,萬劫將至,而她一介幼女,卻是什么都做不到,數年來依舊渾渾噩噩,虛虛渺渺地度過了年月,如今來到佛前,才覺驚華空覺醒,數年如空茫,前世已斯,來日已致……

  那么,就讓一切都過去吧……忘記了前世吧……

  第三個愿望是——前世的曾經,那個讓她沉迷癡枉,之后也因為墮入無盡痛苦的男人,不要再與她有半分交集,然后在她的世界的遙遠之處……去成就他自己的宏圖霸業吧……

  那個指掌乾坤的亂世之雄,那個冷血無情的萬尸之王,不要再出現在她的世界里了……

  兩人兩世,各自安好,各自遙遠……

  “愿他一生,得遂所愿,愿我一世,再無相干……”

  她持著香,任薰白的香霧在額前彌繞,淺淺深深地自半透半遮著窗欞外透進佛堂的陽光,朦朦朧朧地罩住她傾世之顏之上,她的身形很是嬌柔,如柳一般,靜靜地跪在佛像前,臉色是那般的寧靜,那一刻,仿佛時空都為她所停滯且溫柔,風兒靜靜地伏在她的腳邊……

  而她,在佛前輕啟紅唇,低低地說了這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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