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外傳來腳步聲,眾人也停住了談話,只聽朱媼在門外低聲道:“翁主,都尉大人遣人自宮中送信來?!?p> 姬德?這個時候送信?姬太夫人眉間不易察覺地皺了一下,淡淡開口:“送進來吧?!?p> 白色的帛紙被緩緩打開,姬太夫人陷入長時間的沉默,旁人無法從她的表情里看出關于這封信箋的任何內容,但在場的人都知道,能讓姬太夫人花費如此久的時間仔細端詳,信中內容必是極為緊要難斷,否則姬德也不會還未下朝就專門派人送來信箋。
姬太夫人翕上紙帛,朱色蔻丹指甲掐得紙變了形,她掠過廂內眾人,目光直視著姬霜,聲音很平靜地說:“申候今日被廷前杖責八十,命殞當場,郎中令謝廣諫阻不得,撞柱而死,吾皇下旨,申氏夷三族?!?p> 眾人皆色變,唯獨姬霜沒有任何表情,好似早已料到,淡淡地說:“祖母,西南軍政那一處,我姬家不可再妄動了?!?p> 姬太夫人沉默良久,點點頭,嘆了口氣道:“我知道了,你們下去吧?!?p> 當今諸國稱雄,紛爭不斷,強國不息,弱國不止,亂世尸野,硝煙四起,廣沃中土大地被分為五大強國,諸多小國,五大強國分別為:“欒、翟、陳、越、殷”
殷國中處腹地,沃野千里也腹背受敵。殷皇已傳位三世,在位百年,開國皇帝獨孤伽雄才大略,驍勇善戰,但其孫當今皇帝獨孤隆奢糜腐化,荒淫嗜殺,倫常乖舛,豪權互鬩,民生凋敝,狼煙四起。奸佞媚上得寵,忠直不得幸生,皇城里不時傳出直臣惹帝怒而誅族之事,由此無數英杰避世離朝,忠臣不敢諫。
想到平日里見到申候妻女,昨日還笑容宴宴互相行禮,如今血流廊廷,成了刀下亡魂,二夫人不忍開口:“申族全夷未有一人幸存?”三族族人加上奴仆足有數千人啊。
沒有答她,也沒有人能答她。
廳內一下陷入死寂般的沉默。
韋氏哆嗦嗦嘴唇,也沒再發出聲音。
長輩們再無心情,姬霜姬惜姬梵姬欣便退出了廂房。
還有幾步走出珍華苑門前,姬霜回身頤然對著姬梵笑說:“梵妹妹自幼體虛,我那里有些遠醫秘補之藥,妹妹若是不在意忌諱,可來宜山院取些服用。”
姬梵聽言俯首向其行了一個深深的大禮,姬霜笑笑,也沒在意,灑然而去,身后沒有一個奴仆跟從。
宜思院門前,流水沼沼,草枯含霜,一隊人匆匆行來,隊尾處有幾個十歲左右的委弱少年少女,抱著手中的不堪負荷的重物,隨著管事打罵吆喝,蹣跚而行。
姬梵驀地張大眼,看著倒數第二個瘦弱枯骨的男童,他沾著臟泥的臉上布滿凍瘡,誰會想到,他將來……
姬梵咬咬唇,痛苦地閉上眼睛,千般猶豫,萬般掙扎,最后,任一隊人漸行漸遠……
那群人,都是姬家家妓賤奴所生的孩子,就算他們是姬家男人的血脈,在姬家,也與奴隸無異,隨時可以發賣打殺。
珍華苑內,何氏最后離開,出門前說了一句:“母親,阿梵的事……”
“我知道了?!奔蛉司従弿堥_閉目養神的眼睛,淡淡地開口:“阿梵雖小,但她也該清楚,身在世家門閥,無論任何人,都需要有其價值,而價值,是靠其身磨礪,非他人所賜?!?p> 淺春忽至,燕歸鶯啼,初春寒露卻是吹不散彌漫在京城上空籠罩的血腥陰霾,短短半月,皇上又殺了五個氏族,足足兩千人,鮮血浸漫在皇宮口黝黑的青石板上,紅了變黑,黑而復紅,紅黑交錯腥氣漫布,灰暗的天空中好似飄蕩著無數泣血冤魂,染紅宮墻上的紅日,紅得仿若滴血……
姬梵的平靜生活也被如期而至的裴家請柬打破,在這個京城臣子皆噤若寒蟬,惶惶不可終日,深恐嗜血刀鋒斬向自己脖子的時候,做為“五姓”之世家豪閥,自有自己深厚底蘊,姬太夫人想著越是這般危噩時刻,百年世家絕不可露出一絲一毫弱勢,他們需要展露的是在腥風血雨的政治風暴中,姬家自有屹立不倒,巋然不動,砥柱朝政的氣勢,于是命令家庭所有嫡系女性全部要出席。
看著與命令同時送來的梳妝嬤嬤,姬梵垂下如扇眼睫,道:“諾”
與此同時,裴家的請柬也紛紛送至其他“五姓”何、穆、程、蕭氏的家主手里。
而如邀到場的每一個世家名臣,文人豪客,都會被裴家莊園的這場極奢之宴震懾住——
通往宴席的是一道長長的綴滿寶石色珠的五彩羊絨西域地毯,身著色彩繽紛錦袍云裳之女婢分列兩邊,手里執著七彩琉璃燭臺,耀日下,如玉般的白色蠟燭散發著芬香,螢螢之火煞是可愛。執燭之婢皆容色端雅,清麗可人,這樣資質上佳的女仆裴家居然準備了上百之多用來在外廳接待貴賓,更甚者,一條邊道上有十數名美麗少女跪伏在地上,讓某些獵奇的貴族踩踏“人路”。
宴內美酒杯盞琳瑯滿目,葡萄酒,屠蘇酒,竹葉青,九丹金液,紫紅華英,太清紅云,酒杯有象牙,瑪瑙,琉璃,白玉,碧玉,紅寶石,水晶為質,奢華奪目。道路旁珍奇異獸,嬉人奏樂更是使行走的人們目不暇接,嘆為觀止。
進入宴席,數十妙女舞妓共分三層,交疊托舉形成高高人塔,下層舞妓輕旋盤轉,婆娑起舞,上層舞妓騰挪飛轉,妙舞生姿,婀娜輕盈,她們纖細的美臂施展曼妙的舞姿,優美的唇瓣唱出引人迷醉的動聽歌聲,臨高而載歌,居危而載舞,美得觸目驚心。這般前所未見的輕歌曼舞引得每個赴會之人張大了眼睛,駐足觀看,沉醉不已。
西南巨賈裴紹,用今天這場舉世無雙的奢靡盛宴,籍此進入了大殷名臣豪族的視線,靠近了大殷京都的權力核心。
但當姬太夫人帶著京都第一美人姬霜,出現在裴家宴會上的時候,人們的目光不再看向場中的歌舞美妓,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仿佛寧愿被至美奢景灼痛眼目,也不愿挪開片刻視線——
最引人注目的自然是平日里清淡無妝今日卻是稍加了修飾的姬霜,她五官絕雅清艷,自蘊有儀,芳華國色,天香奪目。穿著一襲淺杏深衣,腰間深帶上系著幾綹五彩寶石綴帶,烏發挽了一個簡單的高髻,釵著一只綠松石銜鳳釵,料想,今日過后姬霜身上的衣著樣式發髻釵樣將成為京都貴女的首選。雅若清荷的姬惜,艷若初芍的姬梵在如此風華清絕的姬霜身邊,也只能是陪襯。
姬梵站在姬霜身后不引人注目的角落,心神有絲不安,又不可言語,惴惴如幼兔,引得姬惜側目,姬惜多看了她幾眼,未出聲就被姬霜不著痕跡看過來的眼神止住了,姬霜只是側了側身子,將外界所有目光隔離擋住,姬梵不再露出身形分毫。姬惜淡淡地轉開目光,臉上有些冷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