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抱歉宰相大人，老爺正在會見一位非常重要的客人，還請您在此稍等片刻。”歐根宅邸的管家不失禮節地將前來拜訪的艾倫晾在了客廳里，這讓艾倫顯得有些驚奇。

　　首先，艾倫和歐根素來關系良好，雖然稱不上是好友，但是兩人之間還算談得來，也常有往來。艾倫每次來拜訪歐根，歐根必定是親自出門迎接的。

　　其次，艾倫貴為當朝雙宰相之一，在朝中的地位幾乎可以說是一人之下，即便不說交情，就是沖著這身份，歐根也應該先放下那位客人來迎接他才對。

　　但是，事實上就是艾倫被告知讓他先等等，歐根在會見很重要的一位客人。單從身份上來講，能比艾倫受到更高重視的人，莫不是國王陛下？

　　可是國王陛下偷偷來會見歐根是干嘛？就算要會見也是招歐根進宮才對，可如果不是國王陛下的話……難道是拉斐特？

　　拉斐特·哈迪斯，哈迪斯家族的當代族長，當朝右宰相，和他這個左宰相并列。但是因為拉斐特主管軍事刑法，所以看上去要比他這個掌管財政禮儀等文職的宰相要牛逼一點。

　　歐根在政見上基本是保持中立的，因此對待兩位宰相的態度也都差不多，都是不失不過。但是如果這次真的是因為在和拉斐特談話而讓他這個左宰相等著的話，艾倫的心里面就有點打鼓了。

　　且不說艾倫在客廳里面如何胡思亂想，歐根會見的人卻不是那個中年發福的國王陛下，也不是軍旅出身長得像把利劍的拉斐特，而是一位看起來只有16歲，美得如同天使一般的少女。

　　少女穿著銀白色的裙裝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精致的玉石茶幾上擺著一些同樣精致的糕點以及剛沏好的紅茶。

　　“好久沒來看你了。”少女像是完全不知道旁邊的人是什么身份一般自顧自抿了一口紅茶，她甚至都沒看歐根一眼。

　　但事實上，這位全國魔法師心中的楷模，實力在全國可謂首屈一指的二紅級別大魔導師（大魔導師的徽章由紅寶石制成，因此分級以一紅二紅等來劃分。），在少女面前卻表現得像是一個身份卑微的仆從。他恭恭敬敬地站在少女的身邊，明明連國王會見他都會讓他坐在其正對面，但是在這里，少女沒說，歐根甚至不敢坐下。

　　“距離上一次似乎有七年了。”歐根現在59歲，看起來卻并不怎么顯老，在大魔導師行列中歐根應該是最年輕的一個。

　　“原來已經過去七年了，難怪我覺得你好像又老了一些。”少女的目光在歐根身上停留了片刻，和天使般美麗的外貌所不同的是，少女的眼神卻顯得有些冰冷。“不過好在，你泡茶的手藝沒有退步，不然我可又要罰你了。”

　　歐根連連點頭，聲稱即使其他本事都退步了，也不敢讓這泡茶的本事退步分毫。

　　在這帕特里斯王國，歐根雖然身份地位上看起來比宰相要低一些，但事實上他受到的禮遇卻完全不比宰相差，國王陛下都對他保持著尊敬，更別說懲罰他了。

　　在別人眼里，歐根就是普通人所能見到的最高的存在，在這個世上敢對歐根說狠話的人恐怕還沒出生，如果確實有，那么這個人可能已經被無數魔法師打成灰了。

　　但是，凡事總有例外，正常人眼中堪稱無敵的歐根也有打心底里害怕的人，而這個人并不是神魔，而是眼前這位慢悠悠喝著紅茶的十六歲少女。

　　貝娜·卡佩拉，七賢者之一，也是歐根的師父。

　　七年以前，貝娜在歐根眼里是十六歲，現如今，歐根老了一些，而貝娜依舊是十六歲的模樣，單憑這一點歐根就不得不佩服賢者和普通人之間的差距。他被世人傳頌為帕特里斯最強的魔法師，甚至有人說他可以發揮出神明的力量。但是他自己清楚自己的斤兩，他再厲害也會老會死，但是貝娜似乎不受這種生老病死的法則的束縛，這就是賢者的實力！

　　“老站著干嘛，坐吧。”貝娜仿佛這才想起歐根還畢恭畢敬地站在旁邊，于是招呼他在對面坐下。

　　歐根略帶激動地在貝娜的面前坐下，心里感慨，自己終于又得到了一些師父的認可。

　　別人說歐根很牛逼，但是在貝娜的眼中歐根一直都是個有些愚笨的不成器的弟子，用貝娜的話說，如果不是看你泡茶水平還不錯，我早就把你踢出師門了。

　　雖然后來歐根安慰自己說，貝娜總共也就他這一個弟子，按理說應該不會真的踢他出師門，那樣就會斷了傳承。但是貝娜的脾氣他也清楚得很，正常魔法師不會做的事情，她還真有可能做得出來。

　　歐根十八歲的時候拜貝娜為師，那個時候的貝娜就是十六歲少女的模樣，歐根還曾對貝娜抱有過一些幻想。但是很快，歐根就見識到了什么叫做天使外貌魔鬼內心，貝娜的嚴厲簡直讓他覺得生不如死。

　　不過和那些讓他銘記一輩子的痛苦經歷相對應的就是歐根獲得了讓所有人都羨慕的卓越成就，年僅二十歲就成為一金魔導士，然后在四十歲的時候踏入大魔導師行列，被譽為當世第一魔法天才。

　　雖然這個魔法天才屢屢被貝娜訓斥太過愚笨，雖然歐根見到貝娜就好像老鼠看到貓一樣，但是在歐根的心中，貝娜就是他最尊敬的人。因此別說是艾倫宰相來訪，只要貝娜在這里，就算是國王外加兩位宰相組團來訪他都不見。

　　而與之相對的，因為貝娜曾經的各種懲罰手段給歐根留下了太過深刻的印象。所以歐根現在雖然已經功成名就，地位也是一人之下，無數榮譽加身，但是一聽到貝娜說要懲罰，心里面還是會瑟瑟發抖。

　　“也沒什么特別的事情，”貝娜眼中，這個徒弟除了一年比一年老以外，倒是和以前沒什么兩樣，“有個叫曉天的人，和你當年一樣，二十歲就是一金魔導士了，只是師承上有點麻煩，所以我想讓他在你名下掛個名。”

　　“哦，二十歲就是一金魔導士了，那這個人的天賦很不錯啊。”多年來和政界官僚打交道養成的習慣讓歐根先說了些恭維的話，心里面卻在揣測著這個名為曉天的人的身份。

　　“還行吧，比你強那么一點。”也就貝娜會毫無顧忌地沖歐根說出這種話了。

　　“額，師父，我可不可以多嘴問一句……”說真的，貝娜說歐根是個笨徒弟，歐根一點都不介意，反正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但是歐根認為貝娜說他笨只是拿他跟貝娜自己比較而已，因為貝娜從來沒有說過歐根比誰誰誰笨。她說歐根笨向來是不帶比較的，所以歐根心里面依然覺得自己還是優秀的，和賢者比起來顯得愚笨完全沒什么。

　　但是這次，貝娜竟然第一次進行了對比，還說人家比他強一點。雖說只是一點，但也讓歐根這個年近六十早以為看透了功名利祿人間得失的大魔導師在心中產生了一絲嫉妒與不忿。

　　“問。”

　　“他是您新收的弟子嗎？”除了不忿，歐根的心中還有點涼涼的感覺。他始終以為師父的嚴厲那都是對他一個人的，所謂嚴師出高徒，他雖然很害怕貝娜的嚴厲手段，但是卻從來沒有怨恨過，甚至認為這是師父對徒弟的一種愛。

　　但是現在，突然竄出來一個疑似小師弟，師父以后可能再也不會來理睬他這個弟子了，說不定師父真的覺得他太笨，所以打算把真正的精髓傳授給這個小師弟……

　　滿滿的失落寫在歐根的臉上。

　　“不是。”貝娜冷冷地看著歐根，心里面很清楚歐根在想什么。那么多年相處下來，歐根心里面想些什么，貝娜還是能猜出不少的。何況歐根在別人面前雖然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大魔導師，但是在貝娜面前他依舊是那個把什么都寫在臉上的傻小子，從來都不會掩飾自己。

　　“真的嗎？”歐根臉上的失落瞬間消失，雖然從外貌上看歐根都能當貝娜的爺爺了，但是和貝娜單獨在一起的時候他確實還是那個傻小子，會因為受到貝娜的重視而覺得興奮，會因為想到自己是貝娜唯一的弟子而倍感榮幸。

　　如果貝娜可以夸他那么只字片語，對他來說那絕對好過國王陛下的最高封賞。但事實上，貝娜似乎從來沒有明確地夸過歐根一次，極少數幾次也不過是說一些還行之類的話。

　　至于歐根剛才那句“真的嗎”，貝娜給予的回答只是冰冷的一個眼神，她可不喜歡弟子質疑自己。

　　歐根當然懂貝娜的眼神，也就不再多問，有些高興地說道，“那沒問題啊，我等下就去見見這個叫曉天的人，然后對外公布他是我的弟子。”

　　“對外公布就不必了，只是讓你幫他蒙混一下罷了，他剛剛在魔法學院收了法斯特家的小女兒當徒弟。人家還以為曉天是你的弟子，你就順水推舟口頭上說有這回事就行了。”

　　“哦哦，這個小意思。”歐根連連點頭。

　　兩人又閑聊了一會兒，主要還是貝娜問歐根最近魔法上的進展。七年之前貝娜給歐根留了一個課題讓他研究研究，說以后會來檢驗成果，但歐根時至今日已經是個老人了，又常要為宮廷上的事情繁忙奔波，并沒有太多時間研究，而他手下那幾個弟子，雖說是把課題分享給他們一起研究了，但卻連一點皮毛都沒有研究出來。

　　所以這次碰到貝娜突擊檢查成果，歐根嚇得冷汗都下來了。

　　支支吾吾了半天，心想著沒法跟貝娜交代，歐根的腦中已經滿是當年貝娜懲罰他的手段了。

　　結果貝娜卻只是淡淡地說了句，“看來，是有點難為你了。”然后拿起身邊的陽傘，撐開傘面，慢慢地消失在了歐根的視線中，整個過程，貝娜幾乎都沒有看過歐根一眼。什么懲罰，什么嚴厲的眼神，通通沒有，她只是很忽然地就走了。

　　空氣顯得有些冰冷，歐根愣愣地看著貝娜消失，心中卻沒有一點逃過一劫的喜悅。他仿佛看到了貝娜眼神之中隱藏著的失望。歐根害怕被貝娜懲罰，但是更害怕貝娜對他失望。那句“難為你了”不斷地在歐根的腦海中回響，貝娜從來不會說什么體諒的話，而此刻，這句話在歐根聽來也不是體諒，而是深深的嘆息。

　　……

　　話分兩頭說，曉天在露西亞的帶領下參觀了一番王都魔法師學院，雖然表面上在聽露西亞介紹學校，但心里卻在想著其他事情。因為他剛才偶然從周圍學生以及露西亞的口中得知自己被誤認為了歐根的弟子。

　　露西亞表示晚上拜師宴的時候如果可以請到歐根大魔導師到場的話就再好不過了。

　　這讓曉天覺得非常尷尬。

　　他當然知道歐根，但知道是一回事，認識不認識又是另外一回事了。這個魔法師界響當當的大人物曉天也不過是聽說過他的一些傳聞罷了。

　　然后曉天也有點明白過來，為什么露西亞會堅持要當自己的弟子。或許她完全就是在拿自己的魔法師生涯來換取歐根對他們家族的支持而已，那如果被她知道自己其實和歐根沒有半毛錢關系，會不會就地翻臉？

　　要真說翻臉吧，曉天其實也不會怕，怎么說他也是個賢者。當初伊諾讓他去監視其他賢者，他會覺得害怕那是因為對方是比他更強的老一派賢者，但是除開那些妖怪，這世上論實力能讓曉天害怕的人還真想不出來。

　　曉天之所以糾結這個事情，主要還是他比較怕麻煩。他不過就是想收個徒弟撈點錢，如果翻了臉，錢肯定是撈不到了，指不定人家家族礙于面子還要刁難下自己，這對他來說沒啥好處。所以曉天一路上都在想找個什么理由搪塞一下，至少也要撐到明天，只要自己人不在了，你想翻臉就翻臉吧。

　　錢沒了就沒了，曉天就是不想卷入麻煩當中。一個監視者的事情已經夠他煩的了，他可不想再和這個國家的貴族結怨。

　　最終，該來的還是要來，曉天被頗為熱情地接到了法斯特家族的宅邸，和露西亞一起成為曉天弟子的麗莎也被露西亞半強迫地帶了過來。

　　身為平民的麗莎哪里敢想象去財務總長的家里吃飯，一開始是堅決不肯來的，但拗不過露西亞一口一個師妹的勸說，還說不來是不給師父面子也是不給法斯特家族面子。如此威逼利誘之下，麗莎戰戰兢兢地也來到了法斯特的宅邸。

　　早就收到通知的仆人們顯然早就做好了準備，大餐廳之中橫著一張將近三十米長的餐桌，上面擺滿了各種銀質的餐具，以及各色精致的糕點和冷菜，四周上百盞晶石燈把整個餐廳照得如同白晝，麗莎光是看到這個餐廳就已經驚訝得合不攏嘴了。

　　不過露西亞似乎沒有什么要在這個平民師妹面前顯擺的意思，她很親密地挽著麗莎的手，帶她這里看看，那里瞧瞧，還挑了幾樣精致的糕點請麗莎品嘗，這使得麗莎這個平民出身的女孩感到受寵若驚，仿佛置身仙境。

　　法斯特家族女兒拜師的事情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族長托雷斯·法斯特還是比較喜歡這個小女兒的，所以對于她拜師一事也稍微顯得重視了一些，因此請了不少朋友前來，整個法斯特宅邸瞬間就熱鬧了起來。

　　托雷斯政界的朋友曉天并不熟悉，雖說來參加宴席的名頭是慶祝法斯特家的小女兒拜師，主角好像應該是露西亞和曉天，但事實上，大多數人還是只是在和自己熟識的人聊天。而托雷斯身為族長卻也只是在露西亞的介紹下和曉天客套了兩句，然后就去和自己那些同僚們聊天了，似乎并不怎么看重曉天。

　　當城市完全被月光和燈火所籠罩的時候，宴會宴請的貴賓們基本上也都到齊了。而托雷斯在等的一個人卻一直沒有出現。那就是他的那位身為宰相的老友，艾倫·阿爾道夫。

　　期間托雷斯已經派人去催了三次，回信都說艾倫不在自己府上，但是又提前囑咐過下人，如果托雷斯派人來催就回話說一定會去參加宴會的，讓他放心。

　　結果其他貴賓們都快等不及了，艾倫還沒出現。

　　就在托雷斯想著要不要就這樣先開席的時候，迎賓侍者那邊忽然傳來一聲：“宰相艾倫·阿爾道夫大人到！”緊接著又是一聲，“首席宮廷魔法師歐根·莫里斯大人到！”

　　托雷斯一聽，這艾倫終于是把歐根給帶來了，那么那個叫曉天的東方小子到底是不是歐根的弟子就能見分曉了。

　　曉天原本還在角落里發呆呢，露西亞帶著麗莎去她房間挑參加宴席的禮服了，曉天在這里又沒人認識，自然不會有人跟他打招呼，原本應該是主角之一的他卻受到了冷落。

　　結果這聽到歐根來了，他覺得閑著也是閑著，不如去看看歐根長啥樣，說不定還能找機會跟他私聊兩句，讓他幫幫忙，看能不能把今晚這事情給蒙混過去。

　　曉天跟在托雷斯后面來到門口，卻見來的是兩個老頭，一個穿著頗為紳士的黑色禮服，另外一個則穿著象征大魔導師的真絲魔法師長袍。這衣服曉天還穿過，只不過他穿過的那一件之前不小心被監視者之劍弄臟了，貌似還劃了幾道口子……好在伊諾說不用他賠。

　　雖然從來沒見過，不過從穿著上曉天大概就能判斷出哪一個是歐根了。

　　結果接下來的一幕卻有些出人意料。

　　托雷斯這邊正熱情地朝來的兩人打招呼呢，艾倫也很熱情地回應著，歐根卻忽然無視這兩個老家伙快步朝托雷斯身后的曉天走來。

　　曉天這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么呢，歐根突然就很熱情地拍了拍曉天的肩膀，然后抓起曉天的手說道，“哎呀，你收徒弟的事情怎么不早點告訴我呢，好歹我也是你的師兄啊，還要咱們師父特地跑一趟，多不好意思啊！”

　　歐根說這話的時候還故意提高了音量，離他們不遠的那些貴族全都聽得清清楚楚，這下，不只是曉天，甚至連托雷斯、艾倫以及那些貴族們都懵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