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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君無憂:萬里河山相送

第六十二章 柳寄哀思

愿君無憂:萬里河山相送 繁歌月影 19500 2025-03-09 19:26:52

  四月柳綠鶯啼,大地生機盎然,氤氳著生長的氣息。垂楊拂綠水,搖艷東風年。

  花明玉關雪,葉暖金窗煙。美人結長想,對此心凄然。攀條折春色,遠寄龍庭前。

  春雨過后的清晨,晨光未醒,天色尚暗,朦朧晨霧中一輛寬敞簡約的馬車靜靜地停在隴西軍營的北側門外,融入清晨灰蒙蒙的天色中。兩匹馬兒皆是膘肥體壯,一看就是被馬夫精細豢養。這樣疫情肆虐的時期,連人們都生活困頓,但軍營里出來的任何一匹馬卻未見羸弱之態。

  馬兒們低垂著頭,似乎也未睡醒,就被匆忙套上了馬鞍。昏黃的車燈映照著一位頭戴斗笠的漢子,正忙不迭打著哈欠。馬車夫張小鋒也是昨兒深夜接到付統領的通知要早起護送端王一行趕去湖州府衙,湖州距隴州城近六十余里車程,造成出發到了地方也接近大晌午了,何況小六君要說他們中途還要去一處地方,這不更要提前些。自接到命令后付統領就連夜外出,張馬夫也不敢懈怠早早起來備好出行物品。

  車夫張小峰哈出一口白氣,坐直身板,向軍營側大門里面張望,一前一后三道身影正朝他徐徐而來。前兩道人影拉的細長,后一道身影矮胖。腳步聲漸近,他猜到定是端王爺等人來了,立馬打起精神,輕輕拍了拍兩匹馬的屁股。

  這兩匹棗紅色的老馬是軍營中退役的戰馬,雖不如年輕的戰馬體形健美、驍勇珍貴,但也是經過多次戰場歷練過的好馬。大煌國軍營中年老體衰的戰馬如同退伍士兵一般安置,物盡其用、人盡其用,不同于現代退伍要求。古代勞動生產不如現代,人口數量也不如現代之多,而古代從軍者和戰馬退役要求更為嚴格,只要還能跑能走一般都不會準許退役,除非體能實在不適合軍隊作戰,才會走嚴格的審批程序安置回鄉。就是這般嚴格的軍隊管理制度,據說也是君無憂從軍歷練后總結出來的管理經驗,距今實行也不過五年,其中提出的軍隊治國理政方面的管理漏洞和利弊價值也逐漸明晰,前不久晉北軍將首吳毅澗被當眾削首謝罪之事,仍歷歷在目,這其中牽扯關系復雜,也不只這是新穎的軍隊管理制度逐漸凸顯出的一種微末弊端,還是整個煌朝帝國封建官僚制度漏洞的一個微小縮影。

  五年前先帝尚在之時,正式昭告天下冊立三皇子君無晦為熙和太子,七皇子君無憂冊封號長生王,賜居長生王府,加封端王之皇親名諱,同胞兩兄弟受到如此高規格的封賞和二人在治國理政、軍隊改革方面的卓越貢獻不無關系,在當時當世而言,這兩位兄弟可以說是先帝坐穩江山不可或缺的、最尊貴的、最智慧的左膀右臂,不僅僅是承襲君王位的皇子,更是先帝手底下最可信的得力干將。五年之后先帝駕崩,熙和太子繼位號煌熙帝,太子妃晉封熙明皇后,原皇太孫湯奚尚在襁褓之時便晉封為羲曜太子,隨后不就卻離奇失蹤,至今仍未尋回。

  五年前被廢黜太子之位的原太子君無涯只留個情面而得了個恭王的名號,其前皇后及二皇子恭王的一干黨羽盡數銷匿,隨之恭王貶黜離京,再未于朝野上下現身。而七皇子君無憂晉封端王后,也隨著同胞皇兄的登基掌權,成為繼帝王萬歲之下的第一千歲爺,端王千歲,長生無憂,享世代榮蔭,承千秋爵位,地位尊崇,世人曾感嘆其好運比之胞兄猶可及也。生在帝王家,不擔帝王事,只享榮華身,尚存自由志。這樣好命確實不少人艷羨,就連煌熙帝自個兒也曾這么感嘆過。看來世間難有雙全法,到底那樣的命途才是最好的呢?人人都羨慕好命,卻不一定人人都能說得清這樣的好命是天注定還是人勝天,也不會人人都能知道得到這樣的好命需要舍棄什么。

  世人只看淺面水,艷羨謠談不足矣,少有探尋深底泥,千淘萬漉未言苦。

  話說回來,軍隊退役制度整體利用和施行上還是益處頗多,對國家人口的管理分配確實一定程度上做到了因地制宜、因人而異。將這些即將被淘汰的老兵們集中管控,還能讓他們繼續發光發熱、繼續為國效力。

  只要從軍隊退役后尋不到家鄉歸處,或是自愿留在軍營,或是沒有好主家愿意善養差使的,那么這些退役的老兵和戰馬們就會被再次整編,由專門的退役所進行管理。大部分是內部解決、內部安置,比如把老兵們分配到各州郡縣的城區戍衛營或是衙門官署中某個差事,也可能分配到邊軍營內部的炊事房、執事房、牧馬房、庫房、醫署、藥房、鹽鐵司、兵運司、糧倉等小部門里再次任用。又比如,退伍老兵還能分配到五大軍區轄區專設的軍事驛站和官道驛館,正如月傾城之前行至瓊州一帶,在瓊林坡的瓊林驛館歇腳,這個瓊林驛館是瓊州官道上專設的臨時休息點,差不多像現代的高速服務區吧,但可惜服務功能和設施條件遠遠不如現代的高速服務區那樣便捷完善。但在如今古代九州諸國中,這樣管理方式已經是相當超前了,以致于大煌國的日益強盛也有這些細枝末節的社稷民生在不斷助推從而發揮出有益影響。

  兩匹馬此刻被喚醒,也絲毫未見慌亂般地嘶鳴,而是馬鼻子輕哼白氣,揚了揚腦袋,又跺了跺馬蹄子。

  岳溪快步當先示意馬夫放下腳凳,隨后撩起披風衣角,先行上馬車將行李放下,出來后才掀起車簾兒將君無憂迎了進去。

  君無憂側身向后面跑過來的劉星蘊說道:“今日你不用隨侍,這些東西也拿走!”

  劉星蘊背上手上拎著大包小包,足足有五六件,難怪那身影矮胖遲緩。此刻他一聽這拒絕的話,隨即一臉喪氣,扁扁嘴苦叫道:“公子,您這出去也有三五日,這些吃食和衣物可是我按照薇卿姐姐專門交代,費心準備了一晚上,您務必戴上啊……”

  君無憂未再言語,只是拂開斗篷衣角進了車廂。天光未亮,岳溪也看不出他面色,只從那動作猜出一絲不耐煩,趕緊讓劉星蘊住口,擺擺手讓劉星蘊聽話把東西都帶回去。

  劉星蘊也看出來了殿下心中不悅,因為自從起床他就向殿下提及,可是他出王府前,那薇卿姐姐可是耳提面命要他照顧好殿下,昨日還收到薇卿的書信,提及隴西一帶疫情雖控制住了但還未徹底消除,不能掉以輕心,還需要他多多注意他們家殿下的身體呢。前一刻小六君猶豫地轉過身,下一刻又迅速將手中拎著的包裹一股腦兒放在了車軾里。張小峰看著那些包裹從車軾圍欄邊,一路堆到了他駕車的座椅邊,他一時慌亂不知咋辦,連忙看向一旁站著的岳溪,正欲開口,只見劉星蘊已經把背上的包裹卸下來怎往岳溪懷里塞。

  岳溪拗不過這小六君,無奈地抱著了,壓低聲音道:“都收好,你盡快把它們放在外側的車廂壁柜里,千萬別叫殿下瞧見了啊。”

  劉星蘊嘴裂開了花兒,忙不迭點頭,兩人目光一起看向了車夫。

  張小峰心里苦哈哈,一個個都不敢得罪啊,只能硬著頭皮點個頭,想著怎么把這些行李裝起來。

  劉星蘊朝岳溪拍拍臂膀,又眼神交流一番,隨即擺擺手離開,岳溪也無奈笑笑揮手致意。他轉身看見車夫抓耳撓腮杵在原地,正欲說什么,就聽車檐銅鈴響起來,心下也知道里頭的人讓他趕緊進去。隨即上了馬車,又不放心朝車夫招手,湊其耳邊低語幾聲。

  馬車外面裝飾低調簡約,而車廂里面卻精致獨特。兩層的套間設置,最外側的車廂兩側門柱周圍一排壁柜,兩側車窗下各放著一條臥榻和兩把背椅方桌。外層車廂中空出一米左右空間用來通過,寬敞富余的空間,才需要兩匹馬拉乘,難怪這馬車加上駕車位共有六個大車輪。

  車廂中間半米空間還放置著矮胖古樸的大香爐,家具下鋪設的厚絨地毯減弱了車馬行駛中的噪音。里間車廂兩側也是臥榻和書桌陳列,雙層錦簾隔斷內外車廂,主次分明,錦繡長簾遮擋住里間的主臥榻,布局嚴謹美觀,空間充分收納,確實是身份不俗之人才能享受啊。

  岳溪將外車門的竹簾放下,透過隔間長簾看到正對的臥榻上無人,隨即出聲:“殿下……”

  君無憂坐在里間靠椅上,出聲:“你進來說話,我有事情交代你辦理。”

  岳溪躬身而入,在君無憂的示意下于另一空椅上坐定,本想提壺倒茶,沒曾想兩人茶杯都熱氣滿蘊。

  “出門在外沒有這么多規矩,本王不是斤斤計較之人,只要為人臣子盡心為國為民,本王自然尊之敬之。為出行便利,若遇外人你們就稱呼本王為七公子,其余信息切莫多言。”

  岳溪點頭言道:“微臣記下了。”

  君無憂淺喝一口茶水,接著說道:“你在外面磨蹭許久,可是等著盈月公主?”

  岳溪心里一慌,連忙就著話應道:“還未見到她的身影,若在這里稍她一程,也就不用府衙門口等了。”

  “昨日本王便瞧出她不愿來,故而告知她寅時府衙門口見面,也是想試探她的能力。”君無憂停頓一刻,想到什么又叮囑一句:“她是大月國公主,身份敏感,會影響此次出行查案,你們在外面也不要直呼她名諱。”

  岳溪心里明白,點頭稱是。殿下所說的試探其能力,恐怕就是為接下來去湖州調查知府犯案一事而給月傾城預設的小小阻礙。一方面是想看看月傾城會不會真的跟著他們調查案子,一方面也是想考驗她的耐力和心性。

  大月國和大漠國的戰事仍在持續,而大月國已有弱勢,這個時候月傾城這恐怕收到書信,心急如焚地想回國,但與端王爺聯姻借兵的事情還沒辦妥,只能先把隴西地區的疫情之患查清楚才能離開。這疫情之患牽扯朝野上下,且與江湖門派多有勾連,所以煌熙帝才讓端王、瑞王爺一同辦理,并且把他也從京中調來隴西協助端王爺,其實也有監督兩位王爺的意思。

  監察使韋乙離已經跟著瑞王爺前去晉北一帶處理旱災和晉北邊軍營的善后工作,他岳溪作為京中皇帝親命的安撫使,一是為了安撫隴西疫情之亂和隴西邊軍疫情之危,二是側面監督兩位王爺尤其是端王爺的行為動向。但是又不能像韋使一樣給個太直接的監察之名,所以就給他更合理的安撫使之名。

  端王爺奉命來解決梁州旱災一事,短短五日就已找出旱災根源,解決紅溪郡官員亂作為之禍根,又揪出晉北軍營大將吳毅澗亂用私權、犯上作亂、勾結江湖之罪行,進而引發上嫣閣地下黑惡勢力長期盤踞一方禍害民生。

  上嫣閣一夜之間被焚、晉北首將一夕之間被斬、紅溪郡守一朝之息被革職,這樣雷厲風行的手段和不容置疑的強權,讓滿朝文武震驚、讓各地官員心懼、讓他也感到震撼和欽佩。也是因此行為的影響力,煌熙帝心中產生了一絲懷疑,即使端王爺君無憂是他煌熙帝一母同胞的親弟弟又如何,即使七皇子是先帝萬歲之下的特許尊榮的首位千歲殿下又如何,即使煌熙帝給了他此行公辦的欽差大臣、如帝親臨的最高職名和最大權力又能如何?

  天下只能有一主的定律仍然不能被撼動,也不能有絲毫的削弱。

  君無憂十歲入軍營歷練,帶著軍隊南征北伐,安邦定國,守衛疆土,卻確實是殺伐決斷,絲毫不會手軟的賢能之王,而他和熙和太子的身份關系,注定他不能生出異心。

  先皇本就是想把他培養成熙和太子的親密臂膀,后來熙和太子登基為煌熙帝文治天下,七皇子則武定四方。這樣的組合和天賜驕子確實是歷國少見的,無怪乎兩位皇子出生時,先帝一定要大喜三日之余,再國禮大賀七日之舉,一是皇太子排行老三且皇七子排行老七,為的是起三日之興喜,得七日之慶賀,輔二君之幸運,定一國之長盛。

  岳溪記得他父親在他的一次生日宴上提及,那時還是太后的太皇太后曾抱著剛出生七皇子,在先皇和皇后面前,高興地說,要把當時還不是熙和太子的三皇子改了字,希望兄弟兩個的小名字重新起,為此先皇和皇后找國師觀象測算,改了新的小名,三皇子小字賢澤,寓意賢君澤被天下,七皇子小字賢寧,寓意賢才四方。

  皇家子孫豈能輕易更改名字所以兩位皇子改字可是經歷了一番波折,期間百官極力阻撓說法不一,岳溪的父親沒敢再說下去,倒是愈發勾起他的好奇心。

  岳溪私下里詢問母親,母親這才悄悄告訴他后面事,并交代他永遠不可向外提及這個皇家忌諱。

  當時百官中有人曾言,改了三皇子的名字會影響他的氣運,不能為了名字表面上的和諧而傷了原本的命數,但當時國師確實另一種看法,認為改名字只要時機合適,順應天命,本質上也是合乎命數,即使增加命劫也不一定就是壞的,度過此命劫也可一生向好,也許改名字本身就是他的命數。

  先皇為此也猶豫多時,最終還是讓國師請示天命,然上天也未言明。

  “那怎么辦呢?改個小字這么麻煩,那是不是就不改了呀?”十幾歲的岳溪也疑惑不解地反問他母親。可母親也只是笑笑,無關輕重地說道:“父母之命,生者能言。”

  當時岳溪似懂非懂,如今回想種種,似乎也明白了母親的話,但還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

  不明白的地方啊就比如說,兩位皇子確實在改了名字之后出現了變化,但這變化是短期的還是長期的?是變好呢還是變壞呢?沒人能說清。

  直到不久后,三皇子改了新的小字,就得了一種疾病,多年都未曾治好,每月發病兩三天中精神失常,太醫們都說是癔癥,不敢多言也治不好。七皇子得知自己的親哥哥患有頑疾后,也親身試藥,并且決定外出從軍,遠離朝堂和皇宮,多年不曾回京。

  先皇因此愧疚,為補償三皇子,也為了在他年老逝世前定好接班人,決心選立三皇子為熙和太子。本來二皇子是很有機會當的太子的,畢竟除了長公主排行老一,那就只有他二皇子是先皇的長子,可以順理成章成為太子最佳人選,而二皇子和他的母族也一直在為太子之位付出多年辛苦,但出了這個意外讓二皇子希望破滅了。二皇子、三皇子都是先皇很優秀的兒子,而且三皇子還得了頑疾,實在不適合做太子,百官們又再一次大聲阻撓帝心。

  但當時皇后和她的家族犯了個大錯,隨之所出的二皇子也被波及,而那時三皇子生母榮貴妃告訴了皇帝一番話,讓先皇徹底下定決心立三皇子為太子,聽說要改三皇子名字的那日,榮貴妃還做了個夢,夢見上天派使者賜給她一對金光合玉雙圭,分別寫著澤被浩宇,寧祉中天。至于這夢幾分真假,作用真的這么大到能瞬間左右先皇的心意,旁人皆不得知,只是當榮貴妃晉升皇后之位,溫家滿門榮喜之余才琢磨出點東西,但是榮貴妃當了皇后沒多少年就華麗轉身成了當今太后,溫家一族也在女兒當了皇后的第二年就主動請辭歸隱鄉野,溫氏一族男子再未步入朝堂從政,但溫氏旁系族人也有出入朝堂者,比如前不久被革職的紅溪郡太守溫泰,看在他是溫家遠親的份上,端王爺才留他一命。

  回想這么多,岳溪突然心下一驚,暗自敲響了警鐘:即便他自己也對君無憂所作所為心生敬佩、心悅誠服,但現在他的首要職責仍是完成帝王給他的特殊任務。

  馬車緩慢行駛到隴州府衙門口不遠處停下來。

  君無憂帶著岳溪悄然而入。岳溪下車前連打手勢,偷偷地讓車夫把小六君拿來的行李都放好。

  張小峰也不敢耽擱,立馬拆了包裹錦布整整齊齊把吃食衣物分類放入車廂壁柜中,還有些茶葉香薰書冊筆墨他來不及整理,只能暫時放入外間矮榻下。里間的矮榻和主榻下面都有長柜分門別類放著東西,尤其主榻下面有些是被鎖住,有些是帶暗格,那不能隨便觸碰,而矮榻下的長抽屜又放不下這些大小不一的雜物,只能先放在外間臥榻下面,等有空再好好整理分裝。

  也就一盞茶的時間,兩人就出來了。岳溪看見張小峰沒出來,當即快步向前喊道:“小峰,月姑娘可是來了?”

  張小峰剛把行李塞進臥榻下面,就聽得岳大人喊他,不敢耽擱趕緊出來,放下車踏板,站在車旁邊回道:“還未見著,或許再等一會就來了。”

  君無憂抬眼看了下東邊天色,面色微慍,發話:“過了寅正之刻若還未見人,就不必再等下去,一路上不可再耽擱。”

  張小峰點頭忙說“是、是。”

  岳溪上車前又給張小峰說了路線,叮囑到了城外十五里的山林,按照付堯幻留下的記號,停車在晏河道附近。

  銅雞水注鳴三聲,馬車鈴鐺響了一下。張小峰正欲收回車踏板,就見一團身影快速跑來。傾城在街二巷下了田大壯外出采買食材的牛車,一路飛奔二個巷口,終于趕到了府衙。也不知怎么,從昨天開始,軍營中的能外出使用的馬匹都被統一拉走洗澡、剃毛、溜圈、訓練,她一個也用不了,往常外出是借著君無憾和付堯幻的便利用了軍營里閑置的馬匹,而這兩天都不太好借到空閑的馬,尤其是今早更是啥方法都不行,給牧馬所的馬夫些小費也是行不通,畢竟他們有嚴格規定不收外人財物,而且也正是按時遛馬的日子,實在騰不出空閑的馬給她用。

  隴西邊軍營距離隴州府衙還有近十里地,她走路也得費上一個小時多,幸好有田大壯等人外出采購食材的牛車捎帶上她。不過牛車慢些,又浪費不少時間,幸好她是早起半個小時啊,也才將將趕上端王一行馬車。

  張小峰看著來人,笑著問道:“您就是岳大人說的月姑娘吧,太巧了,再晚上一剎那的功夫,我們就要出發了。”

  傾城看著面前孔武有力的漢子,面容稍顯稚嫩,但膚色黝黑,看來大煌邊軍的管理甚好,就連軍營里走出來的車馬走卒都帶有絲毫士兵氣質,且待百姓平民尚有禮節,不像前些天曾在鏡屏畫堂見到的那幾個府衙卒役。面對這樣親和的招呼,她也不能言辭疏離,微笑著,不好意思說道:“嗯。給您添麻煩啦。”她掀起淡青色的百褶裙角,淺白色的交領暗花圓袖襦裙上漏出=背側系著綢布,另一端掛著個鼓囊囊的佩包,另一只手還提著頗為沉重的藥箱。

  車夫也是懂眼色的,看傾城行動不便,連忙騰出手接過藥箱。兩人相視一笑,彼此都有了好感。

  張小峰心中羞赫,不免生出一絲驚嘆和慌亂。哪怕這般低調的衣行舉止,也擋不住千金嬌容。心里不僅納悶,這是哪家的小姐,竟能對奴仆也相待的平易和善,讓他對月姑娘又添幾分美顏濾鏡。他低著頭連忙說道:“月姑娘您真是人美心善。”

  月傾城第二次聽著這樣真誠而又認真的夸贊,全然不似那些玩笑取寵之話,突然想起了十年前可愛的卜拿和月映村的那群小朋友們也滿臉純真地夸贊她。不過若他們知道她曾活著走出魅宮,又在魅宮待了八年之久,恐怕就會給她取個女鬼的外號嘍。

  雖身經異世千般磨礪。但心中仍存朝霞之燦。不是她內心夠強大夠厲害,而是她把異世魂穿后經歷的一切悲歡離合當成修煉和幻夢,她以過客游覽之心、以現代心理自救之情去看待大月國幼年時經歷的痛苦,仍然存有回到現代生活的希望,這樣她永遠是現代的她,而不是這個世界被燕姝名字就能輕易困住就手腳的軀殼,哪怕靈魂置于何處何代,勿失本心,勿棄希望,她就能畫給自己心靈一處凈土,不會迷失在黑暗中,不會忘了前世心和回家路。自救自渡,才能不活在往事離合,才能心向朝陽過好當下。

  她嘴角笑意未褪,說道:“謝謝小友的夸獎啊。不耽誤時間啦,咱們趕快上路吧。”

  踩著踏板正欲竟車門,腳下一個踉蹌,聽得細微的咣當聲響,應該是踩到車夫座椅下放的物品。

  傾城手撐著車門扶欄,移腳細看,是一個用粗布袋裝著的小鐵壺,被她腳一踩冒出半個壺身。

  她帶著歉意,連忙蹲下身,說到:“哎呀,這是什么啊?幸好沒碰壞。剛才是我沒看清,我給你裝好吧”。

  說著就伸出手,把壺身拿出來,借著頭頂車燈檢查一番。張小峰聽得這話,不免生出一絲吃驚和害怕,連忙說道:“不礙事。這是小的們隨主公們出遠門,準備的炊具,沒來得及放妥。”

  月傾城點點頭把東西還給他,看著他用布仔細包裹好放入座椅下的木箱格里,里面還裝了不少東西。她留了個心眼兒,沒再追問,心中明白這次出行可能要費不少時日。

  這次出行到底是做什么,君無憂昨晚并未說清,估計是怕她知道實情不會誠心履約,故而只說了時間地點,卻不言明將要做甚。

  金甲軍對抗大漠國敵軍已耗時半月之多,再拖延下去,大月國失去的邊境城池可不就只月勒城和月什城了,很有可能波及到最近的星月城,而星月城是冷月堂的總部駐城,星月城若失,大月國將斷一半命脈,盛名遠揚的冷月堂也將星輝隕落。不止月國百姓會再次面臨生活困苦,更可能讓那處記錄著國士風骨的碑林被戰火毀滅。她不愿看到,她的國家子民也不愿那災難之日會降臨。

  所以,她必須爭取最快的時間內讓君無憂心服口服,然后再向他好好商量一下,調動大煌國的援軍提早趕到邊境腹地備戰。掀開車簾,月傾城和岳溪對視一眼,然后向另一頭車簾瞅了一眼,里車廂矮榻模糊的身影,車廂內安靜的氣氛,還有外車廂中燃起的香爐,不用言語,他們相互點頭示意,各自落座。

  月傾城放下包袱和醫箱。坐在外間矮榻上,環視四周,心中不禁暗贊這車廂布局構造,分外適合達官顯貴們長途出行。比她和親的車馬還要好,若有這樣的車駕,她們回國的和親車隊也不至于行駛月余,讓月國邊境戰事僵持許久。

  她不由慨嘆出聲,引來對面坐在靠椅上的岳溪疑惑的眼神。

  傾城呵呵一笑,壓低聲音,解釋道:“這車駕不錯,就是不知道還有空間放置我的物品么。”

  岳溪笑笑,輕聲回應:“這車架由秋水山莊制造,自然有空余放置隨客的行李。”說完,指了指傾城坐的矮榻下面。

  傾城低頭一看,掀開這貴妃榻上包裹的流蘇織錦布的一角,看見兩排桃木抽屜,拉開其中一側床柜,高度尺寸正好能把行李和醫箱大件物品放進去。

  心中不由夸贊起秋水山莊真的是大煌國制造設計業界的翹楚,古人對收納和設計美感兼具的智慧巧思絕不遜色于今人。

  秋水山莊她也了解一些,這可是號稱大煌國的魯班世家,以設計制造業名震海內外,但如今秋水山莊卻隨著上一任莊主的家族變故逐漸沒落,轉而被他氏族人掌控,即使名號未改,但行規原則已變,盛名也不復之前。

  馬車一路疾行,約摸半個時辰至隴州城向湖州相連的城郊外山林時逐漸緩行。傾城睡不踏實,感覺到車輛減緩,聽得外面似有人聲交談,應該是岳溪和車夫。

  傾城坐了起來,以為快到地方了,就打起精神,朝簾內望去,內車廂床榻無人影,隱約可見斜對角車窗處一人伏案。

  月傾城靜靜地觀察,內心正在深思君無憂的品性如何,她睡夢中又記起古禪曾向她說過的話,她希望盡快看透君無憂這個人,以投其所好,讓大月國能盡早結束戰亂。

  和親協議中首要的一條就是借助大煌國兵馬,聯合大月國邊境五萬兵力,共同擊退大漠國,若助大月國得勝保下邊城無恙,那兩國才會履行其余條款。

  而大煌國的前驅援兵直接進入大月國境,必然會引起大漠國注意,為了掩人耳目,大煌國的軍隊全都裝扮成和親儀隊,由裕王君無澍帶領進入月半城。

  到了大月國境內的月半城,再跟金翊揚派出的金甲軍傳信人碰頭,然后秘密潛伏在靠近交戰地月勒城和月什城周圍的村野中,等君無憂下達指令后再里外協應擊退大漠國兵。

  前日深夜,翠鳥悄悄帶回金翊揚的書信,月傾城及時了解到最新的月國戰事情況。

  那只翠鳥是在煊州行宮救下的,本就是金大哥私養的傳信工具,外人不得知,但不巧當時被九公主君無漓看見,但也不打緊。觀九公主之性情,必然不會深究這種小事。

  翠鳥與白靈都是通靈性的生物,是燕姝母親在世時送給金翊揚和燕姝的生辰禮,更是他們的玩伴和保護神,尋常人無法掌控,需得翠靈珠和蛇靈珠才能控制這些靈獸。至于這馭獸秘法,沁大妃和燕和惠一直覬覦,也曾逼迫設計燕姝母后交出,但燕姝母后至死也未透露。沁妃不甘心,曾派族人在魅宮私自豢養異獸以研制馭獸之藥,但這么多年過去了,傾城和金翊揚也都知道沁妃一族并未成功。

  但月傾城回想煌河白靈傷人和紅溪郡疫情根源,隱隱有種不好的感覺。她覺得這其中可能有著微小的關系,兩件事都發生在大煌國境,但詭異的是那紅溪郡上百野獸尸體、變異的瘋尸群、兇猛的金飛蟲……種種表象都與魅宮極為相似。但她因身份無法過多插手,很難細細調查所有事件的全貌,也無法證實自己的猜想是否正確。

  她想,還是該找個機會再與君無憂好好談談,不僅是國事還有私事,他們都應該多一些坦誠、多一分合作。

  月勒城近日已被大漠國軍攻陷,月什城也岌岌可危。金甲軍支撐不了多久,月傾城也坐不住了。

  月傾城聽過君無憂的不少傳言,這幾次的碰面,經她琢磨,端王必然是個冷漠善于隱忍之人,他行事果決看似不尊帝令,卻也通情達理能知人善用,對身邊人能寬平相待,她三次接觸其言行平和沉靜,瞧著是個通情達理的人,應該不難溝通。

  君無憂實權威力甚高,若能讓他出手,哪怕稍稍給個面子,她們大月國的麻煩都能解決的順利些呢。

  傾城此刻她急于摸清君無憂的秉性,推動君無憂調動兵力增援金甲軍。但現在她們接觸的還是不夠多,她還需要更多的機會,讓她能對他多一分了解,多一分勝算。

  馬車不多會兒停在一處山林空地,岳溪進入車內廂,向君無憂說道:“殿下,馬車只能行到此處,往前不足百米就到三堰口的下游。”

  君無憂合上書信,將其中幾封書折放入桌幾下的暗格里,便徑直下車。

  月傾城疑惑看向岳溪,岳溪也稍稍給她手勢,讓他們一起跟著。以后可是要互取所長、協作查案的,因此岳溪也把此行計劃和大致意圖向傾城私下言明。在山坡林間小路行走不到半盞茶的時間,岳溪已重點解答了傾城的幾個疑問,得以讓傾城看清了大煌國境西北兩地的地貌形勢。

  三堰口地理位置特殊,是由安臣河、晏河和人工運河煌河的分支河流匯聚而成,三江交匯聚之境,又遇西北邊陲青巒疊嶂的山脈阻擋,錯落分布于西北兩地連襟的州、郡、縣,名成上百江澤湖泊,其中最大、最聞名的是位于西隴州管轄境內的榕薇山,以及位于湖州管轄境內的榕薇湖。青山多隱士,鐘鳴不絕耳。名山大川多生長奇珍異獸,周圍州縣也多建寺廟宗舍,故宗俗民情也多元多彩,管理也就復雜多變。因此這邊一旦出現天災民患,天子更加重視派出兩位位高權重、聲望才厚的親王率各司特使處理地方政務。

  湖州境內的鄞縣,因有三堰口而來的檀溪繞城,更添美名,古禪選擇在此處建立醫館,開啟他的從醫生涯,當真是經過十年游歷而熟慮的定居之地。

  晏河涇起于北境幽寒之地的森林山脈,與安臣河的流向正好相對,分支河道錯綜流向晉北各省州區的中部與西南部,部分下游支流繞過隴西邊陲山脈,轉而通至大漠國境而止。安臣河源自大月國冰山雪原之水,東南走向入境大煌國境途徑西南百越之地為瀾滄江,流經汝中、淮南地帶與內陸煌河交匯,部分安臣河支流游經隴西地區東南部聚于三堰口,惠于當地農田水利,興于百姓福祉。煌河是朝廷出建的人工河,始源東部煊州一帶的云霧山和靈霧山,因承擔全國漕運經濟運輸,在五大地區的主要郡縣都有設關通口。三大主河交錯流經大煌國境,最終匯于東、南之沿海。

  西北兩地因為靠近大漠國和西域道,北境又有蠻荒之地,三面少雨的地理氣候條件,當地民生之基在于農業灌溉,唯有依賴于三堰口的各條河流山川。加之大煌建國之運起始于隴西境,隴西之重,重在國運,系于三堰。三堰口把控著西北兩地民生之命脈,因此梁州出現旱災,紅溪郡疫情之端倪,歸根到底都在于渭州屬地的三堰口出現重大的管理失誤。

  君無憂到隴西邊軍營之前,就得知駐隴西按察使司和駐隴西都督府暗中奏報的消息,鑒于三堰口的管理整治不可急于一時,便提早指派隴西督軍使昭勇將軍根據巨蛇的蹤跡倒查血薇閣的線索,并于暗中監察渭州官政動向,靜待時機以整治三堰口為名,給渭州管理來一次除弊布新。

  山林寧靜清幽,清晨的薄霧還未散盡,霞光試圖穿透林層織就萬丈煙錦。山林盡頭被寬闊的河岸阻斷,河水滔滔之聲,在這兒也能聽見。清新曠野之息,片刻間撫慰了疲倦之心。

  君無憂這次外出戴起羅剎面具,不似煊州城煌河初見的天王面具,月傾城偷偷看了一眼這面具,便被上面兇神惡煞的羅剎像給唬住了。心中不免疑惑萬分,難道這次出行是要干什么危險的事,要不然怎么整這么多面具來嚇人啊。

  岳溪瞄了一眼,低聲咳嗽,好心提醒月傾城趕緊跟上。兩人距離前面的君無憂約四五米的距離,抬步前行時,岳溪忽地說了句“這回尹家該遭大罪嘍”。這話像是隨口感嘆,但月傾城覺得是說給她聽的。

  林中寂靜,時而鳥鳴呦呦,水聲濤濤。水光粼粼,投影在青枝嫩樹葉上,層層疊疊如金銀絲絨鋪染。三人不疾不徐,倒像是早有準備而來。二前一后,不多時就來到了河邊。

  遠處六名穿戴兵甲,手持兵刃之人看見君無憂等人,趕忙吆喝著聚集往這邊跑來。

  河岸邊有稀松絲滑的石頭,后面跟上的兩人竟齊齊摔倒了,月傾城看到此狀不油然地笑出聲兒。

  岳溪也被這氣氛帶動,面色多了幾分輕松愉悅。

  當先一人行如虎步,氣勢不俗,甲胄盔翎分外張揚,如其他士兵不同,看來是個不小的將領,他一上了河邊徑直朝著君無憂和岳溪行禮,聲音洪亮,言辭簡短,匯報著探查的情況。

  “卑職帶人沿著三堰口上游細細搜尋兩日,確實有重大發現,殿下請看……”說著拿出一物讓君無憂過目。

  月傾城看清這將領手里拿的竟是一小節蛇皮,觀色澤紋理應該是白靈的。

  君無憂未接,只是微微側首,示意岳溪拿走。

  岳溪會意將蛇皮遞給傾城細看,“月姑娘仔細看看,這可是那巨蛇身上掉落的?”

  月傾城不知道他們是什么意思,只能謹慎說道:“像是蛇類蛻下的舊皮,但僅憑這一小塊蛇皮,尚不能看出是白靈的。白靈最終出現在竹林,還有人為囚禁的傷痕,要是白靈曾出現過這里那它被……”隨后悄悄問起岳溪這些武將們是誰,岳溪倒也和善,耐心給月傾城解釋道。

  這為首的將領是隴西邊軍副將兼督軍指揮使魏振青,從君無憂7歲從軍歷練之時便跟隨其左右,算是先皇指派給君無憂軍旅生涯的首位導導師,對君無憂忠誠不二,即使君無憂上交兵權,不再擔任五大駐軍的統帥,他依然視君無憂為唯一的頭領。此人文武才略皆屬上乘,性子高傲執拗且不喜約束,在軍隊中除了聽從主將鄧弗倫的軍令派遣外,其他高級將領之號令一律不從。因念其受先皇賞識且資歷不低,初授昭勇將軍,后熙和太子登基稱帝,又被加封昭毅將軍,這些都是武散階號,并無實職實權。當端王交出統帥兵權后,軍隊改革變為五大駐地邊軍,各駐州邊軍將領和各州駐都督府使臣也重新任命,因此魏振青有了邊軍副將和都指揮使的實職實權。

  魏將軍職位頗高,不免心高氣傲,在文武百官中是除了帝王令、軍令之外,可以唯一不聽公事調遣之人,哪怕私下里也不會給他人留幾分薄面。但也有特例,對上對下、于公于私,魏振青就只尊君無憂一人為首,只認君無憂一人為主,只服君無憂一人之令。

  魏將軍沒好氣地打斷了月傾城的話,“殿下,卑職等人不僅在此處發現了巨蛇蛻下的蛇皮,還發現了一個可疑之人。”說著把那個剛摔倒的一人領上前,這人形態落魄,但衣冠不俗,上身被捆綁住,繩子另一端被一名士兵牽著。

  君無憂掃了一眼,看向魏將軍示意他說下去。

  魏振青跟隨君無憂從軍多年,即使隔著面具,一個眼神就能會意,回道:“殿下,卑職和付統領、莊將軍照您的命令,出三堰口一路沿著晏河下游仔細搜尋三十余里至榕薇山脈南側,耗費一夜時間皆無所獲,然今早寅初時分至此段河道,僅得此一條線索,本想立即稟報,在河對岸搜尋的莊將軍等人卻傳來消息,找到赤魁的下落前去追捕,讓我等在此處截下這漏網之魚。”說完指了指被捆綁的中年男子,并拿出付堯幻臨走前寫下筒信。

  “看來你們確實辛苦。連日查了三天,也僅此收獲......”,君無憂輕描淡寫地說著,一邊打開筒信,小紙條上把發現赤魁蹤跡并前去追捕的情況簡要秉明。魏振青聽了這話,不免多想,心中暗自捏了把汗,幸好付統領等人大有所獲,不然僅憑這塊小小蛇皮,他真的不好向端王爺復命啊。因此,魏振青琢磨了一番,挑了讓人聽了會高興些的事放后說。

  “殿下,是卑職等輕敵了,卑職自愿領罰。”魏振青一聽君無憂輕飄飄的話,心中也是懊惱不已。

  君無憂攏了攏衣袖,揚頭望著河對岸,說道:“振青,本王看你還是在隴西軍中待得太久了,晉北軍新任首將身邊尚缺一位貼心人,調你去晉北軍赴任可好?”

  魏振青此刻才抬起頭,不明白君無憂的意思。

  岳溪看著魏振青的模樣,扯出一絲淡笑,無奈地搖頭,他都感受到端王爺的無語了,不免腹誹道這魏振青不如改名“愣頭青”得了。

  月傾城也看明白了,第一次見君無憂被下屬搞得這樣無奈,悄悄和岳溪攀談起來。

  “殿下,卑職在軍中......”魏振青還未說完,被岳溪打斷,岳溪實在看不下去,說道:“魏將軍,殿下這是理解你們的辛苦哇,還不快謝恩領命。你們截捕的是何人啊?你不是說他很可疑嗎。”

  魏振青看看岳溪,又看看君無憂,趕忙說道:“回殿下,此人是鄞縣的一名藥商,因為偷了這琉璃匣子被血薇閣追殺至此。”

  那被捕的人一聽,有些不樂意,急忙反駁道:“大人,草民可沒偷。將軍大人是污蔑.....草民經商數載,不至于連個西域琉璃盒也要偷。”

  岳溪看了君無憂一眼,隨即接過士兵遞上來的琉璃盒子,細細端詳一番,贊同道:“確實是西域道產的琉璃盒,三兩黃金就能買到。不過如此獨特的琉璃盒卻不多見啊。”

  岳溪手上的琉璃盒外觀精美,通體晶瑩剔透,做工一流,并且整個盒子打磨光滑,找不到一處能夠開合按鎖,僅三兩黃金不可能輕易購得,尋常人對西域琉璃盒了解不深,確實容易被錢員外的話蒙騙過去。

  而魏振青也不信錢員外的說辭,看來他調查此事也費了一番功夫,不過他魏振青不是從一個琉璃盒就判斷出錢員外的假話,而是從他買官一事就斷定此人奸商秉性。

  能跟在君無憂身邊的都不是什么庸才,只不過這愣頭青只有在每每面對端王殿下時才會讓外人懷疑他的智商出了問題。

  “殿下、岳大人,可不要輕信這小小藥商的胡言亂語,我等已盤問調查過錢員外,他曾向尹知府奉百金得湖州醫署藥監丞之職,還買通西北一帶的行典藥局專供錢氏醫藥生意往來。”

  眾人聽聞大吃一驚,三道灼烈的目光盯著魏振青和錢員外。

  錢員外膽顫心驚,連忙邊界道:“各位大人明察啊,小人也是按照規矩辦事啊,絕對不敢偷盜琉璃盒,更不會參與賣官鬻爵之事。”

  岳溪神情嚴肅,指著錢員外,厲聲說道:“錢員外,你如實說來這琉璃盒和藥監丞之事,本官自會明斷。若你有絲毫隱瞞、謊報,你錢氏一家上下都將嚴懲不貸!”

  錢員外搗頭如蒜,說出了部分實情。

  原來這琉璃盒是血薇閣押給錢員外的買藥定金,為了募色利于掌控的長期供藥商,幫助她們研制疫情藥物,血薇閣假扮成血影樓的人,于半年前找上錢員外一家,并給出不少誘惑,其中最大的就是幫助錢員外取得湖州藥監丞之職,并助錢氏藥商取得西北兩地的醫署專供藥源。

  大煌國取得特許經營權的最大藥商就是碧落山莊的松家,松家背后有皇室宗親和朝中大臣撐腰,把控大煌國各地的醫藥供應資源,而各州郡縣的小藥商難以匹敵,有些州縣的藥商為了不被大的藥商聯合擠兌,就和當地官府勾結通過買官賣權的方式,不僅獲得供貨經營權,還能博得好名聲,在商界行走順利不少。錢員外的藥監之職、員外之名也以此法取得。

  西域盛產的琉璃商品也不是輕易都能購得,尤其是這樣獨特設計的琉璃盒,既然血薇閣人精心布局,又怎會在此物上漏出馬腳,也許這真是個平平無奇的琉璃盒,裝著買藥的定金吧。可是這尋常的障眼法卻騙不過君無憂等人,區區幾百兩定金,并不能讓錢員外不顧全家性命而攜款潛逃。血薇閣行事狠毒,本和錢氏藥商是利益聯合的關系,如今反倒追殺錢員外,不可能是因為這些錢財,必然是這錢員外知道了血薇閣的什么秘密,而且是上嫣閣消失多日的赤魁前來追殺,如此煞費苦心地想將壞事嫁禍給血影樓,卻暴露出饒州城上嫣閣和血薇閣存在聯系。看來紅溪郡疫情和鄞縣的瘋尸群是血薇閣的手筆無疑了,難怪血影樓分部堂主風翦也現身,順理成章地跟在月傾城身邊,看來奉樓主之命救助傾城為次,調查血薇閣并清理門戶才是重點。

  難怪血薇閣行事作風與血影樓這么像,風翦能輕易指出疫情解藥的關鍵。但這些線索遠遠不夠,還有很多謎團未曾解開。赤魁未能得手,血薇閣定然派出別的人追殺錢員外,而且錢員外逃跑時僅帶上這個琉璃盒,定然是這琉璃盒中有至關重要的東西。

  隨著威壓詢問的深入,錢員外也終于吐露實情,正如岳溪一開始見到琉璃盒所想的那樣,這琉璃盒不僅裝有定金這么簡單,它里面還裝著血薇閣主的秘密,如此才讓錢員外冒死逃跑也不舍得扔下。

  “錢員外,你帶著琉璃盒是想逃到哪去?哪里可是有人能保護你?”攜帶血薇閣主斷臂影姬的秘密逃跑,必然會遭到血薇閣不死不休的追殺,不去投奔州縣的官府保護,卻要趕往荒郊野嶺,那是準備找投奔誰的庇護呢?岳溪不免問出心中疑惑。

  “是......是松家。”錢員外心灰意冷,他們錢氏提供引發瘟疫的藥材之事,晉北和隴西官府都在追查他們,特別是湖州和鄞縣更想抓到他,因為他利用醫署藥監的身份,在西北兩地疫情肆虐時哄抬藥價大發國難財,并且以其在鄞縣的私人莊子,收容那些曾經被血薇閣研制秘藥失敗而導致變異的瘋尸人群,助長鄞縣瘋尸群禍害當地,確實讓當地官府深惡痛絕,給予抓捕歸案。

  如今錢員外倒霉地在逃亡途中碰上了君無憂派出暗查影姬線索的軍隊,不知是幸還是不幸。不被血薇閣殺死,也算幸運,但落到巡視兩地的欽差王爺手上,雖可抵免一命,但以后也別想好過。

  “哦?松家。你們不是商賈之敵,怎可相信他們能從血薇閣這些江湖殺手中救下你呢。”岳溪笑了,不動聲色地看了君無憂一眼,接著道:“錢員外,不如我給你指條更加穩妥的明路。你面前的欽使、端王殿下,可比那什么松家還厲害,不僅能保你不死,還能報你錢家滅門之仇。”

  錢員外心思一轉,匍匐在君無憂腳下,說道:“端王爺,只要您能保我不死,我一定把知道的血薇閣所有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訴您。”

  君無憂嗤笑,“哼,本王看不上你的條件。”

  啥,錢員外懵逼了,不知道端王想要什么,眾人也不解,君無憂話里的意思。

  “你錢家做出這些違法亂紀之事,還妄想活命!滅血薇閣,何須本王及官府動手,江湖之中自有能屠戮殆盡者。”君無憂轉身,讓岳溪把琉璃盒帶走,不想知道的剛才已經盤問出來,他想知道的都還沒查到,錢員外也更不會知道,他已經不想在此處耗費時間。

  走到一處平坦的空地,岳溪把琉璃盒放下,等待君無憂下一步的命令,回復道:“殿下,我剛才又仔細檢查一遍,這盒子沒有機關開口,是用高溫的琉璃沙特意熔鑄而成,要想取得里面的東西,用最堅硬的刀具用力或能破開。”看來這錢員外有些腦子,怕血薇閣找上門,特意把秘密用此法保存下來。

  月傾城這回看清楚這西域琉璃盒,果然是精美絕倫,確實是用石英玻璃液澆鑄而成,透明度比現代差了很多,依稀可見中心有一木球被厚厚的玻璃包裹,但因工藝提純不精,不能看清楚這中心木球。

  “嗯。你去馬車把御賜寶刀取來。”君無憂端詳琉璃盒片刻,吩咐岳溪。

  不多時岳溪捧著一把金鞘寶刀,遞給君無憂,提醒道:“殿下,里面或許藏有機關暗器,您一定要小心。”

  寶刀出鞘,獨特又精致的佩刀吸引了月傾城的注意。金絲綴玉,寶石嵌鞘,雕龍紋獸,制作精良。她覺得這把刀甚為熟悉,便暗自觀察,直到那刀柄的金剛石和刀身紋路露出,她才想起這是冷月堂的國寶匠師所制,原來是大月國進貢給大煌朝的國禮。冷月堂匠師手藝精良,這世間也僅有冷月堂的師傅們能加工煉制金剛石,鑲嵌于器具使用。

  君無憂先用刀身在琉璃盒蓋上劃出幾個破痕,然后反手將刀柄頭部鑲嵌的尖角多棱寶石,釘入琉璃盒中心凹陷之處,運用全身內力灌注刀柄,琉璃盒上出現裂紋,急短的崩裂之聲隨之便要炸開,君無憂眼疾手快收刀退后,斗篷衣角掀開擋住飛濺而來的玻璃碎渣。

  木球隨之顯露,岳溪上前拿去仔細翻看,說道:“是秋水山莊制造的機關球,倒也不難解開。”

  君無憂點頭道:“小心些。”心中倒是留心,這回秋水山莊的機關術為何出現在西域道制造物中,甚至與血薇閣也有看似無關卻不得不讓人聯想深思之處。

  岳溪點頭,既知秋水山莊機關術,倒也不太顧忌什么暗器。再者,旁邊還有位便宜大夫在場,不至于命喪當場吧。

  這是月傾城第二次從他人口中聽到秋水山莊,以前小時候她曾聽母親念叨過一兩回,自母親身亡她就很少聽周圍人談起秋水山莊,她也曾好奇問過安嬤嬤和金家老臣關于秋水山莊,周圍的人皆避而不談,時間一長她也忘了追問,直到她和赫連崢聯手建起商業集團,才有了豐富的人力財力資源可以探知天下,對秋水山莊的了解也漸漸多了起來,但是這其中的陳年舊事、他國紛爭外界又能知曉多少真假呢。

  木球中放著一卷牛皮,上面密密麻麻的字體似在記錄什么往事秘辛。

  君無憂在外從軍多年,為了便于對外溝通,輔助掌握治軍政略,也學習了多國語言文字。他大致掃了幾眼,便心中有底,暗自收好錄卷,待空閑時細細研讀。

  君無憂看向魏振青,招呼他附耳聽命。岳溪眼觀鼻鼻觀心,略微低頭一笑,殿下怕是對錢員外有了新的安排吧。

  魏振青帶著士兵們押著錢員外離開,君無憂等四人也匆匆離開此地,趕往湖州府衙。

  日照柳梢頭,家燕銜春泥,入我桂芝堂,愿解惜遠思。

  湖州府衙后街就是知府尹同文的宅邸,君無憂帶著岳溪、月傾城從府衙正門進入,穿后門過北街悄悄進入尹府。為了避開耳目,他們明著是進入府衙辦公,其實是進尹府處理知府家事。這尹知府的家事可是不好處理,一不留神可能就影響到政事國事,故君無憂初知尹知府和其家眷所犯之事,不免頭疼萬分,才昨晚薅上月傾城和岳溪,三人一大早就急忙趕路。

  到了尹府外院,由早就等候在此的按察分司和一眾捕役領著朝內宅的小花園走去。

  春雨過后池水碧綠清透,岸邊的柳芽帶著清晨未歇的露氣,在第一縷暖陽的照射下閃耀著金白的毛茸茸般光澤,愈發顯得柳枝細嫩,早春欣榮之感更加濃厚。

  六名衙役早已等候在列,分別拿著鐵器工具,還有兩名衙役站在尾側,看守著尹夫人和尹小姐。一名捕頭在來回踱步,看到端王爺等人從遠處小橋棧道,穿繞于花叢青階而來。還未破開的晨霧散出微微曦光,瑤花瓊樹,自然風塵繚繞不絕,連其中出沒的凡夫俗子,都仿佛從天降落的仙人神跡。

  崧少紫霧遠微茫,猶想霓旌駐水旁。逸態瑰姿何處在,只羨權世冠君王。

  只有權貴豪紳們,在蕓蕓眾生中能過得體面,我等小吏草莽也只能羨慕這樣堪比神仙般的日子,為此爭得頭破血流或家散人亡,但為了存活于世不得不辛勞奔忙。捕頭周通心里不免嘆起,嘴角蠕動,幾不可聞,嘀咕道:時也,命也,不甘,不解,希望今日能得貴人提攜吧。

  周通在湖州府衙當差已有二十余年,湖州知府及幕僚換了幾撥,可他和弟兄們仍然是干捕快跑腿打雜的命,他資歷最老,年齡近四十出頭,家中老小眾多生活皆是仰仗他微薄的吏薪,鄉里鄉親都是給他面子,夸他至少能找這個還算體面些的工長,所以他在府衙出班常年不辭辛苦,練就了心眼活絡,能拼敢上的性子,直到尹知府上任才算好轉命途,當了捕手的差頭,但薪水沒有漲多少。年年都能見到不少官吏使臣,他心里別提多羨慕那些人啦,他的心態已經在這種環境下發生變化,想著再往上爬一爬,再把自己和家人的生活向好拼一拼。

  如今,他和眾多衙役捕快們一樣,還是干著高不成低不就的謀生活計,連個正式的官吏名分也沒有,鄉親們看得他們算官家之人,卻不知他們當捕役的難言之處。他們都是幻想著一朝改命,揚名十里八鄉。

  周捕頭趕忙迎上,然后擺手讓其他快手們擺放好座椅。尹夫人和尹小姐身形消瘦,完全沒有了幾日前府中一瞥的神采。她們身后跟著兩個看管的捕手,一個是馮志明,另一個年紀和馮志明相當,但看著面生。

  傾城心下微微震驚,到底尹知府家中出了何事,短短幾天就見府中清冷不少,僅有走動的幾個奴仆也是神色惶惶。

  難道尹府真要遭大罪了,月傾城不免多看尹敏柔幾眼。不遠處,一身素衣的尹敏柔站在尹夫人身后,只漏出半個腦袋。尹夫人也低頭斂目,眉眼浮腫,盡顯蒼老。

  之前尹夫人面容圓潤,頗有富太太之相,僅一眼就能看出此婦人精明驕縱,比其女兒更顯傲慢神態。如今變化差異之大,不知是真情流露還是假意示弱。

  尹敏柔這個千金小姐,完全是初入世事的戀愛腦,對古禪一心一意,反而不太關心她親爹的處境。剛才她入府碰見馮志明那小子,順便問了下藥廬和檀溪醫館的情況,沒想到那小子就說道這幾日尹小姐頂著老夫人的斥責還多次想見古禪,只可惜都跑了個空。

  看來古禪失蹤查案,她倆都沒告訴啊,就暗中聯絡君無憂,不知他這樣做心思為何。

  古禪在湖州鄞縣待了有五六年了吧,尹敏柔早就認識心悅他,也經常幫襯古禪,讓檀溪醫館在湖州一帶立起名聲。古禪為人仁義,有君子之風,這多年的情分,怎么著也不能把尹敏柔拉進更深的危險。月傾城心里這般想著,認定了古禪對尹敏柔的情義,不免糾結若是接下來尹府出了大變故,她要不要適時幫下尹小姐,也好讓古禪放心,畢竟她了解古禪的秉性,和她一般不喜虧欠他人恩情,不然就難以灑脫度日。若尹家今日真要遭了大難,她也得想辦法保下尹敏柔一命,日后古禪回來也還恩有路,不必為兒女情長所牽絆,尚可追隨本心去選擇留在鄞縣或是回他親生父母身邊。

  岳溪引著君無憂落座,立在其側,淡淡地看了羅通一眼。

  月傾城暗中打量著這位顯眼哥,他身形比其他衙役稍胖,臉色粗黑,笑起來有不少紋褶,雖有刻意奉承之舉,但眼底眉頰卻積厚重的疲碌神態。當他側立路邊時,他耳垂的深深折痕,吸引了傾城的探究目光、

  岳溪請示君無憂后,朗聲對眾人說道:“今日開棺驗尸必然兇險增多,欽差大人仁厚,念各位多日辛勞,且行為勇猛者,可再加功賞。”

  眾捕役側頭觀望后齊齊出聲回應,剛才的懶散疲態一掃而光。

  在眾人交頭竊耳之際,月傾城聽見岳溪和君無憂的對話,再看兩人淡然神色,和眾衙役皆是面面喜色,不禁暗自撇嘴。

  只聽岳溪向尹夫人交流幾句,再次確認地點后,指揮著一眾衙役開干。

  眾捕役跟著岳溪和尹夫人走到不遠處的池塘邊,那附近斜垂著一棵粗壯的翠柳,然后拿出工具紛紛開挖。

  傾城沒有跟上,她和君無憂待在原地,目光跟者那群衙役落到了那棵剛剛發出嫩芽的翠柳樹上。尹敏柔微微抬眼,悄悄看著月傾城。當傾城收回目光,兩人無意間四目相對,她看出了對方眼神中的焦慮和不安,以及一絲求助的神情。

  月傾城避開目光,轉而看了看君無憂,又看了看不遠處的岳溪和眾衙役,聯想起昨夜兩人的寥寥數語,結合此時經歷種種,心中頓時升起一股強烈的、不好的預感。

  君無憂半靠在椅子上,不發一言地看著不遠處的動靜,看樣子是頗為期待,勝券在握。月傾城正想要問問他,特意吩咐她把藥箱帶上是什么意思。

  還未出言,聽得岳溪那邊發出陣陣驚呼,那邊人群倉皇四躥。只見岳溪匆匆過來向君無憂匯報道:“殿下,那處的確埋葬有腐壞之物,不過毒蟲蛇蟻極多,臣等皆不敢靠近。”

  尹敏柔聽到這話,連忙跑去,還未幾步撞倒了跑回來的尹夫人。兩人攙扶著站在通向涼亭的小石徑,顫顫巍巍地看向池塘邊。

  眾衙役也躲避著垂柳那處的草地,紛紛跑到小石徑處。君無憂距眾人不遠,平靜地朝那處草地一望,自是早有預料,隨即抬手指著月傾城,向岳溪吩咐著道。

  眾人也都紛紛看向月傾城,岳溪帶著慶幸的笑容湊近傾城身邊,不等她拒絕,就一股腦兒地將剛才挖棺撞見的情形飛快言明。

  月傾城有些氣惱,直勾勾盯著君無憂。他們這般直接下命令安排她,她好歹是大月國的公主,又不是他大煌朝的屬仆,讓她出馬怎地不好商好量地說呢,非要藏著掖著不直接言明干什么,然后到現場了才給她來個大驚喜。

  一聲驚呼,眾人再次循聲觀望,原來是尹夫人中了暗器,已昏倒在地。尹敏柔驚慌失措,正連聲呼救。捕頭羅通趕忙詢問黑衣人的去向,尹敏柔指著那涼亭后方的院墻,一道黑影飛速掠過。羅通當即向岳溪請命,帶著一名捕手率先緊追而去。

  君無憂目光一厲,與岳溪飛快對視一眼,后者急匆匆離開,應是抽調影衛前去追查那使暗器的黑衣人。

  月傾城連忙跑過去仔細查看尹夫人的傷勢,先味下一顆藥丸,說道:“我先喂了尹夫人一顆解毒丸,暫且保住性命,但她所中何毒還需細細查驗才可根治。”轉頭對君無憂喊道:“殿下,您說今日行為勇猛者可加獎賞,那我所為也可算否?”

  君無憂微一瞇眼,那面具似乎反射出一束寒光。

  月傾城迎上那目光,第一次細細觀看這面具上的羅剎像。

  驀地,君無憂招手示意月傾城近前,遞給她一張信紙,是昨晚曾看過的另一份未署名的懺悔書,說道:“你若能將這所書之人、掩埋之人,是何關系調查清楚,本王會酌情考慮封......”

  月傾城面色一松,又見對方意味深長地盯著她,低語道:“本王,會吩咐裕王,讓他和眾將士在月半城多待些時日。”

  月傾城內心翻了個白眼兒,看來君無憂是個硬茬,在他那里討個好不是容易的事啊。但君無憂這樣安排和親隊伍倒也合情合理,對于大煌或者大月都有轉圜的余地。只等他們盡快處理完湖州之事,趕到月國邊境,那時大煌國援軍部隊也已安全進駐在月半城,可以隨時支援西面邊境月什城的金甲軍,方便在星月城和月什城之間筑起一道防御墻,阻止大漠敵軍進一步南下威脅到月國腹地重鎮星月城。

  月傾城伸出手,歪著頭挑眉笑道:“讓我對付毒蛇蟲蟻自是沒問題!但是......”

  她環視一圈,湊近君無憂準備細說,感覺到對方皺眉和不耐煩的氣氛,立馬掛上友善甜美的笑容,嬌聲細語般說道:“殿下此番承諾,可有信物暫借予我呀?家兄還不知道迎親隊里有大煌國援軍的事,我想寄個口信兒給他,好讓他放心在邊關御敵。若您有個信物予他,日后也能里應外合,早日擊退大漠呢。”

  迎親隊伍里混有大煌朝的前鋒軍,但他們只會暫時聽命于裕王,也就是聽從端王爺的指令。若兩國的前鋒軍和金甲軍互相傳遞軍報信息,必須得有個可靠的信物才行。大煌朝國力強盛,自然看不上其他小國小兵,而他們前鋒軍也不是隨意聽命、能使喚上的主兒,如果再因為兩軍溝通協作不力,金甲軍面臨的損傷會更慘重。

  因此這個信物呢,最好是能夠讓大煌國將士誠心聽調的信物,這樣金甲軍和月國邊境子民也能堅持到大批援軍趕到之日啊。

  君無憂從遠處收回目光,抬眼看著這略顯諂媚的笑顏,又立馬閉上眼,淡淡吐出一句:“有些刺眼。”

  月傾城不明所以,抬頭向四周望了望,再把目光落回那羅剎面具上,春日正盛,晨光乍起,君無憂落座之處誰在一株花樹前,但花樹不高擋不住迎面斜射而來的暖陽,對他來說確實有些刺眼呢。

  傾城眼睛一亮,從隨身的挎包里翻出一把折疊傘,是無痕在冷月堂命人專門制作送給她的,可長途出行使用,也可野炊或防身。她一邊撐開傘,一邊樂呵呵地說著:“嗯,確實。這會兒太陽升起來了,正是刺眼的時候。不過不打緊,打上這把傘就沒事啦。”

  她自顧自地說著,絲毫看不出周遭眾人的反應。君無憂微微仰首,看了那把別致的傘,從月傾城的面容掠過,只覺甚微聒噪,遂再次看向遠處,目光落定在尹家母女身上。

  尹敏柔抱著她母親還坐在地上,感受到君無憂的視線,身子一顫,也扭頭望了過來。

  傾城看著這一幕,知道自己答應的太早,這些事不太好解決啊。內心希望自己別又像上次研制疫情解藥那般,白白忙活一場,到最后是靠風翦的提醒和付堯幻的說情相幫,才勉強控制住疫情蔓延。這回若拿不出看家本領來,恐怕君無憂會新賬舊賬一起算,不會輕易放過她咯。

  她叫來尹家母女身后的一個小衙役過來撐傘,待人走進一看,原來是那馮志明。這小子倒是眼疾手快,還拎著個茶籃,從里面倒了茶水遞給君無憂,甚至還貼心地悄悄給她遞了一杯。

  月傾城看著馮志對她滿眼鼓舞的笑容,心領神會,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向池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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