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跳樓時，媽媽突然從背后叫住了我。

「囡囡啊，媽媽要許愿。」

我看著她手里舉著的那張幼兒園時我寫給她的生日券，上面還有我留下的趣味涂鴉。但我搖了搖頭，張開雙臂跳了下去。

「對不起，我失約了，但這是懲罰你的最好方式。」

1.

在我失去意識時，聽到的最后一聲是媽媽絕望的慘叫。

我以旁觀者的身份看到了自己的尸體，原來無論生前多好看，從樓上跳下來也會變得四分五裂，猙獰可怖。

我回到了媽媽的身邊。

這次沒有咒罵，沒有巴掌，媽媽呆呆的坐在床邊，直到我走近眼睛才慢慢變得有了焦距。

「媽媽？」

我招了招手，確認媽媽是看不到我的。

床上散落著一些錄像帶，那是我受辱的證據。

我忍不住身體發抖，好像又回到了那個夜晚。

滋滋的烤肉聲卻不是肉，熄滅的煙頭也不是煙，他們全都成為了我身上的疤。

「囡囡啊，囡囡...」

我的思緒被媽媽拉回，她正抱著那張生日券哭。

媽媽秀美的臉上夾雜著皺紋和眼淚，這讓我想起了那個下午。

「什么貴族高中咯，我家囡囡照樣考試拿第一名。」

「她肯定適應的，畢竟考這么好的成績呢...」

那時媽媽的臉上全都是皺紋和笑容，動作也和現在拿錄像帶的動作一樣。

媽媽無聲的流著眼淚看完了整個錄像帶，接著她目光投向了一旁的化妝包。

她是明星化妝師出身，很快便打造了一個全新的我，身上沒有任何傷疤的我。

「囡囡...」

我家一直是單親家庭，而每到這個點媽媽會習慣性的叫我起床，但這次她卻只是看著空蕩蕩的床鋪發呆。

「囡囡，該起床了啊。」

媽媽忍不住捂著臉痛哭，她接受不了養了二十年的女兒在她面前一躍而下的事實。有人打來了一通電話，那熟悉的聲音讓我僵在了當場。

「阿姨，陳熙怎么還沒來啊？」

我記得聲音的主人，她曾在我無數個夢里出現，笑著拿起卷發棒和煙頭燙在我的身體上。

對面又傳來一個女生玩味的聲音：

「不會是真的跳樓了吧？」

她們絲毫不覺得自己是在傷口上撒鹽，媽媽強硬的扯出了一抹笑。

「怎么會呢，囡囡好著呢。」

「囡囡哈哈哈，什么時候我能聽到這個稱呼不笑啊。」

「散了散了，就知道那個懦夫不會跳樓，阿姨我掛了哈。」

媽媽的指尖掐得發白，從前她只認為這是朋友間的玩笑話，直到現在她才發現，這一聲聲的話語明明就是摻著蜜糖的利劍。

媽媽拿起了一旁的校服和化妝包，她將自己描摹成自己最熟悉的樣子，然后看了入神。

直到微波爐的聲音將媽媽叫醒，我站在媽媽身邊，看著媽媽手忙腳亂的樣子。她好像變得不太懂得照顧自己，因為現在再也沒有她需要照顧的人了。

2

媽媽走在校園里，她的頭發也剪成了我被惡意剪成的樣子，然后感受著身邊行走的人對她的指點和打量。

直到走到教室，媽媽才如釋重負。她目光掃過一旁的泔水桶，里面丟棄的書籍名字分明是她最熟悉的那個。

媽媽從來不覺得這些事是大事，但她現在卻心痛于我在學校的遭遇。

預備鈴響起了，我看著向我走來的陸思思嚇得渾身發抖，接著跑到了課桌底下縮成一團。

我不敢想象陸思思今天會怎樣對我，但我只希望我的順從能交換她的憐憫。一聲清脆的巴掌聲打醒了我，媽媽的頭偏向一邊，臉上瞬間被打得通紅。

我抖的更厲害了，但本能還是促使著我擋在了媽媽的面前，聽著陸思思一聲聲的惡意中傷。

「喲呵，今天咋這么橫了，還知道正眼看我了？」

「我是不是和你說過一看到我就該跪下，你是把我的話當耳旁風了？」

「看來是該給的教訓不夠...」

陸思思點燃了懷里的煙，媽媽卻突然走上了前。

煙頭越來越靠近媽媽的臉，我急得想拉開媽媽，但一個男生推開了陸思思的手。

他是敖子逸，也是整個學校的校草。

敖子逸抬起眼看向陸思思，「聽說咱們學校今天有大人物視察，你還是低調點吧。」

陸思思挽住了敖子逸的手，她媚眼如絲的看著敖子逸。

「親愛的，就知道你對我最好啦。」

敖子逸微不可察的皺了皺眉，然后他一邊與陸思思周旋，一邊給我媽使眼色。

媽媽坐上了我的座位，她看著桌子上的咒罵語發起了呆。媽媽一直知道學校里有人瞧不上她，認為她就是一個破打工的。

但現在，她竟覺得這些所謂的上流人也與她沒什么分別，甚至她還說不出這些骯臟的字眼。

當上課鈴聲響起時，媽媽面帶希冀的看著講臺。她現在肯定乞求著學校里有人能給我哪怕一丁點的善意，但是她注定會失望。

數學老師惡意的點了媽媽的名，然后在媽媽回答的時候打斷她。

「我知道你們這種人來這個學校的目的，就是釣個好金龜婿，但你也未免太不自量力了些。」

媽媽忍不住出聲：

「作為老師，你就是這么武斷學生的話的？」

數學老師當然知道我的成績，但他的目的只是為了討好校董的女兒陸思思。為此他不拘于使用什么樣的方式讓我出丑，所以數學老師拉下了臉。

「出去站著。」

一聲聲的起哄聲讓媽媽羞紅了臉，她以前總是教導我要視別人的話為鴻毛，但輪到了她才明白話語的力量原來如此沉重。

外面的風很冷，但最冷的是路過人的一聲聲諷刺和調笑。我曾經無數的時光一半在冷風里呆著，一半在拳頭與巴掌里呆著。

但即便這樣，我的成績依舊名列前茅。我曾發憤自己要出人頭地，要讓自己回首過去全是風輕云淡。

但和陸思思說的一樣，我是個懦夫，懦夫到即便現在看著媽媽和我一樣的遭遇也無能為力。

3.

「你好同學，你沒事吧？」

媽媽面前的光被擋住，面容姣好的女生遞過來一張紙，隨后她看著媽媽接過紙的手發出了震天的嘲笑。

「不是吧陳熙，怎么每次你都會上當啊？你以為我還是從前的元素喜呢？」

說完，元素喜將口香糖粘在了媽媽的頭發上。她是我以前最好的朋友，但卻因為一件事我們決裂了。

我頭痛欲裂，竟絲毫想不起那件事究竟是什么。

元素喜已經吊兒郎當的拖著媽媽的頭發進了教室，一聲脆響，媽媽的臉被元素喜扇到一邊。

老師早已看準眼色離開了教室。教室里只有媽媽的痛呼聲，元素喜把玩著媽媽的頭發。

「陳熙吶，你這頭發怎么又長了一些？」

她接過了陸思思遞過來的剪刀，在即將剪下去時，我瘋了似的擋在了媽媽面前。我知道在媽媽剪完頭發的下一步，就是我不聽話的“懲罰”。

我像是給了媽媽力量，媽媽突然暴起將元素喜推向一邊，拼了命的扇元素喜巴掌。

此刻媽媽的力量竟大得連幾個男生都拉不動，直到老師匆匆趕來時，元素喜早已鼻青臉腫。

老師對著媽媽就是一頓罵，但媽媽卻對著被打出血的元素喜比了一個耶。她并不清楚怎樣才能打人疼，但她清楚元素喜是用哪只手拿著卷發棒將我燙得撕心裂肺。

直到媽媽進了辦公室，敖子逸就站在一旁，他在看到元素喜的慘樣之后顯然有些驚訝。

校長不分青紅皂白的就給了媽媽一頓批評教育，媽媽突然笑了。

「你就是這樣區別對待學生的？」

校長被懟得惱羞成怒，他加重了對媽媽的處罰。媽媽突然漫不經心的說了一句：

「啊，這種事情要反饋給上市集團劉總才好做吧？」

最后，媽媽如同勝利的公雞一樣走出了辦公室，她在經過我時明顯頓住了。

我慌亂的看著媽媽放大的臉，她卻只掃了掃地上的落葉。

「沒事了。」

因著元素喜的事，接下來沒人再敢惹媽媽，他們在角落和校園網上瘋傳。

「一班那個插班生是瘋了嗎？元素喜可是元家的女兒誒。」

「她看起來好像一點事也沒有，不會真是我們看走眼了吧？」

「她媽不就一個化妝師嗎，怎么可能認識一些大人物。」

不巧的是，我媽還真就認識一個大人物。他就是媽媽說的劉總，在我還是個小娃娃的時候曾甜甜的叫過他。

媽媽發了很久的呆，下課沒人找她說話，吃飯時周圍的人自動對她退避三舍，她好像有些知道了我在十九歲以后對上學如此抗拒的原因。

但那時她是如何做的？她甩了那個她覺得無理取鬧的女兒一巴掌，細數她作為單親媽媽的不易，最后以她的失望結尾。

「陳熙，你真讓我失望。」

4.

回到家后，媽媽呆坐了許久。她一遍遍的摩挲著一個號碼，最后，媽媽還是選擇了撥通。

電話那頭傳來一個稚嫩的男孩聲音，接著一個成熟沙啞的男音傳了過來。

「你好，哪位？」

「陳熙跳樓了。」

男聲沉默了一瞬，「陳妍希？陳熙她怎么會...」

「我想請你幫個忙，希望你看在是他生父的份上，幫我搞垮元家。」

「我知道你做得到的，劉總。」

不等我震驚，男聲已然拒絕。

「抱歉，我現在已經有了自己的家庭和小孩，我沒法幫你。」

說完，電話那頭傳來一陣忙音，媽媽不可置信的看著被掛斷的電話。

之后一整夜，媽媽打了很多通電話。其中一部分人早就在聽到媽媽的要求后便掛了電話，更有甚者調侃著問媽媽。

「你來陪我一夜，我就幫你。」

那時已經接近深夜，媽媽打了上百個電話都求助無門。

在聽到這個條件時，媽媽眼里有著掙扎和心動，但我卻不愿媽媽因為一個死去的人而搭上自己的人生。

所以我大聲對著媽媽說：

「不要這樣做！否則我真的會恨你的。」

媽媽聽不到我的祈求，但她還是掛斷了電話，接著麻木的繼續打著下一個電話。

電話薄已經被翻爛，但沒有一個人對媽媽伸以援手，哪怕是我的生父。

父親在我眼里一直是很陌生的詞，媽媽總說他是個畜生和敗類，但在我小的時候媽媽總會帶著我去那個所謂的“劉叔叔”家里。

在我步入青春期后，“劉叔叔”就遠離了我的人生。在我挨打的時候，我總會幻想我是“劉叔叔”的女兒，但現在真的成真了我卻只覺得諷刺。

但媽媽卻并沒有選擇放棄。

外面大雨滂沱，媽媽突然走了出去，直到來到一個眼熟的莊園里。

莊園里燈火通明，媽媽身著單薄隱匿在黑暗里，看著窗戶里身著西服的男人。

男人眉眼柔和，他正在勸一個男孩吃車厘子，男孩卻生氣的撅過了頭。

搖了搖頭，男人無奈的抱著男孩玩起了舉高高。而在我年少時，也有人曾這樣抱過我。

媽媽叩響了窗戶，在打開窗后，男人嫌惡的皺起了眉。

「爸爸，這個阿姨是誰啊？」

「一個陌生人而已。」

說完，男人就要關上窗戶，但媽媽將手死死的嵌入了窗戶縫里。

「她也是你的女兒！」

巨大的聲音將男孩嚇得哇哇大哭，在保姆將他抱走后，男人轉過了頭。

「妍希你知道的，我是個商人，我還是現在這個家庭的父親。我只能權衡利弊...」

「可你也是陳熙的父親啊。」

生父頓住了，媽媽的聲音透過狹隘的窗戶縫。

「我這輩子沒求過你什么，但我求你幫幫我。你的孩子還可以平安長大，但我的孩子她不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