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橄欖，我更喜歡龍膽。

聽起來更大氣一點。

但是我爹說，我娘懷我那會兒就是喜歡吃橄欖，這是沒辦法的事。何況我一個女孩子家家叫什么龍膽，不如橄欖，脆生生綠油油的，好看又好吃。

這些話對我來說，一丁點兒的說服力都沒有。因此，當我被拐到皇都，游忱出銀子買我那天，他問我的名字，我說我叫龍膽。

他愣了一下，大概被我震住了，旋即又笑起來，像個神經病。這小子從小就嘴臭，笑著對我說，辦好了事是龍膽，辦錯了，可別成了狗膽。

我嘀咕著才不會呢，被他聽見了。

腦袋長錯位的小子，就這樣把我帶了回去。那年他十二歲我八歲，因為我個子比別的女孩兒高，長得也不漂亮，有很長的一段時間，他都拿我當小廝使喚。虧得如此，我偷學了些拳腳功夫，他十五歲遇刺，我幫他擋了一劍。

就是因為這一劍，我做了他唯一的女影衛。

游忱是太子，底下還有五個弟弟和三個妹妹。皇后去世后，后位懸空，貴妃就成了最大的。二皇子和三皇子是貴妃所生的一對雙胞，兩兄弟陰得很，和他們老娘一個樣，都很賤。

我遠遠地見過他們一次。游忱十五歲的時候，有一次瓊月節，他在太子府辦了個酒席，來的都是達官顯貴，皇親國戚。那天是紅葉剛剛落盡，白雪薄薄地鋪了湖面的時候，對，也是他遇刺的那天。那兩兄弟穿了幾乎一樣的衣服，分不清誰是誰，給游忱行了個禮。那是白底鵝黃紋的袍子，非常清雅，我記得很清楚。

討厭他倆的感覺，也很清楚。

盡管早有戒備，但防不勝防，誰也不知道那毒是怎么下到游忱的酒里去的。我本來不想出手，卻發現刺客已經近在咫尺，游忱卻一動不動，才驚覺大事不好。

我幻想過很多事。

比如做個女俠，當個將軍，或者去當個先生，教教孩子們讀書識字。哦對了，我識字可是我最大的秘密，比我會武功還大！這可是我一筆一劃偷偷學的……額，不過大概沒地方會要女先生，所以還是當大俠好了。第一仗一定要驚艷所有人，翩若驚鴻，婉若游龍！

但是那天實在太驚險，我跟條魚似的形象全無撲到游忱身前，腰側被狠狠撞了一下，疼得我想嗷嗷叫。

但我忍住了。手短力氣小，只能咬著牙賭一把，用盡全身力氣一躍而起，刀子就插進了那刺客的脖子里。

我輕功了得啊，畢竟我是江南的，從小就水性好，最喜歡水上漂……不好意思扯遠了。

游忱震驚地看著我，搞得我都有點尷尬了，只能冷著臉讓他躲在我身后。

他輕輕地笑了一下，說：“龍膽，我中毒了。”

“？”

在我大惑不解的目光下，他緩緩倒了下去。現場又是一團混亂，我只能護著他生死不明的身體邊打邊退。匹夫無罪懷璧其罪，那天我算是明白了，就因為這死小子，我被打得差點爹媽都不認識，在床上養了整整五個月。

其實三個月就好了，但是我這么拼命，多躺兩個月怎么了？

游忱大難不死，被救了回來。臉色蒼白了些，但還是那臭脾氣，說話陰陽怪氣的，往我屋里一站，也不知道要干嘛，總是一坐就老半天。

不過他有一件事，目的非常明確。

“你到底什么時候才能好？我給你請了老師，教你劍術。”他搖著扇子，淡淡道，“倒是沒看出來你這么有能耐，以后就做我的影衛吧，丫鬟太屈才了。”

“哦。”

我照樣趴在床上，連動都沒動。

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帳子被撩開了。我沒穿衣服，只是用一床薄衾蓋著，但并不覺得害羞，因為游忱的眼神一點也沒變，讓我覺得自己在他眼里實在算不得女人。

他用扇子掃過我鎖骨上的紗布，似有似無地嘆了口氣。

“你……”

我知道他要說什么。

有一道很長很長的疤，從我的額頭劈下，從側邊一直咧到脖子。右耳被開了個口子，給本就不漂亮的臉蛋雪上加霜。

“我有要求。”我搶先他一步，啞著嗓子開了口。游忱意外地看著我，到底還是點點頭：“說吧，我會盡我所能。”

我的腦海里閃過一樣東西。

丑丑的，又很討人厭，生命力頑強，到處都是……扎人也疼。

“我不叫龍膽了，叫我蒼耳。”

非要我選的話，我肯定還是選龍膽。我最喜歡這個名字，但是現在不能用了。做了影衛，一切都要重新來過，包括名字，這我還是知道的。至少給我一個自己選擇名字的機會……就像第一次見面時，我告訴他我叫龍膽一樣。

以后我是蒼耳。

和橄欖有點像吧？都是綠色的，小小的，并沒有多大改變。只是疼而已，一輩子也沒法給人握在手里。也不錯，灑脫，聽著就帥氣。

游忱痛快地答應了我，但沒忘了嘴賤一句。

“真是一如既往的品味。”

帳子又放下去，我聽見他關門的聲音。鳥雀的鳴叫，樹葉的沙沙，還有呼吸時胸腔里的疼痛感。

爹，娘，女兒毀容嫁不出去了，好在有人慧眼識珠，要助女兒成為武學宗師……雖然有點夸張，但女兒相信自己的能力一定能行。您二位老人家一路走好，回不去家里給二位上柱香，只能在這兒說說空話，千萬不要見怪。

眼眶濕潤了。

說不清的感覺在心底蔓延，嘩啦啦的……比雨還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