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蒙蒙亮，寂靜的陽光堪堪刺破清晨的薄霧，打在老君山道觀的飛檐上。與旅游季嘈雜的主山相比，真正供道士們生活修行的后山倒顯得分外冷清。

雞鳴、犬吠......勤些的道士們開始打坐修早功，交流聲漸起，鮮活的氣息開始靈動。

坤明道長站在下山的山口處，久久凝視著蜿蜒的盤山路。

路的盡頭是繁華的都市，路上駛著一輛路虎攬勝。開車的是一個不茍言笑的中年男子，只是沉默。

車的后座上，膚色白皙的少女隨手挽起一頭長發，托著腮倚在車窗上，雙眸緊緊盯著車窗外面閃動的景色，若有所思。

寬大的藍色衣袍罩著她，顯得少女格外瘦削單薄。

“燕然，”男子忽然開口，語氣倒十分平淡“下山以后，不要再說什么神神道道的了。”

燕然慢慢地把視線從窗外轉向駕駛座，只能看見他的后腦勺。燕然心情煩躁地抓了抓頭發：“你不信可以，但是你不能攔著我修道吧。”

燕其正并不理會，只是斬釘截鐵地又重復了一遍：“別搞那些神神叨叨的。”

燕然嘆了口氣，沒有回話。

她再次盯著窗外，一陣風吹來，吹動她寬大的藍色衣袍，吹起后擺一只蒼勁有力的“道”字。

身為老君山上唯一的內門女弟子，自幼生活在老君道觀里的小道姑，燕然從沒想過自己的十八歲生日會和之前所有生日有什么不同，即使是成年，最多是在長壽面里多合個雞蛋罷了。

前世，燕然雖也出身玄門世家，卻因為邪穢作祟報復，自幼便體弱多病。空學得一身玄門理論知識，卻只能在病床上纏綿。

誰知自己病逝以后竟得到了重活一世的機遇，胎穿成了老君山的小道姑。這一世，燕然只想著安安穩穩地過好這輩子，完成前世未完成的玄門天師夢。

——直到她生日前一周，坤明道長揪出來了在經堂上盤算著遲到早退的燕然。

和大多數人想得不一樣，在老君山上修道，并不是一味的苦修，沒有成年的小道士們不單單要誦經典練道法，還要在經堂里進行十二年義務教育。

甚至還有很多道士會參加高考，學有所成后再度修行。

——畢竟我佛都不渡本科以下了，坤明道長堅定地認為太上老君也必須有自己的底線。

燕然的十八歲成年日，也是她高考完的第二個星期。如今的燕然，還是悠哉游哉地借著“高考完了要放輕松”這個經典理由放飛自我的小道姑。

“怎么了師父？我這不是還沒到查成績的時候，累了那么大半年了想歇歇……”

燕然貓著身子溜到坤明身邊，討好似的笑著，作為坤明秉字輩的唯一內門弟子，她一向是備受寵愛。燕然也喜歡這種感覺，有著前世沒有感受到的家的溫暖。

然而這次，坤明卻沒有理會她的撒嬌，反而鄭重地叫了她的號。

“秉清，你今天早些回去，收拾收拾行李，明天下山。”不及燕然驚愕開口疑問，坤明繼續說道，“你自幼在道觀里長大，頌我道家經典，習我道家御鬼修仙術法，也喊我一聲師父。”

“我從小和你說，你是我從后山的大榕樹下頭撿來的，有神木之靈，自有一身天賦。其實我騙了你，你是后山山下村子里的一戶人家求我收養的，他們說，不想要三個女兒。”

“但我也不知道的是，命運戲人。十八年前，s市醫院的產科竟然有兩個孩子同天出生，竟然真的有紕漏錯出——其實你也不是那戶農戶的孩子，你的父親叫燕其正，母親叫趙青，如果不是前些天他們上山祈福正巧見了你，或許真相不會那么容易知曉。”

燕然緘默，低著頭，纖長的睫毛垂下，落下一片陰影。

坤明嘆了口氣，轉身揉了揉燕然的頭，這個他照料了十八年的小女孩，他又怎會舍得。

“有些事情，由不得你。”

“那我以后還能當天師嗎，我還是老君山的弟子嗎，我還是…秉清嗎。”燕然抬起頭，眼中似乎含淚，緊緊盯著坤明。

坤明即刻大笑起來：“當然啦，道士下山之后就不能再上山了么？你那幾個俗家居士的師兄你又不是不知道——怎么，以后不打算回來看師父了？”

“再說了，還有兩個月你就要去上大學了，就當提前適應適應嘛。”

“下山以后啊，也要記得出早晚功，勤練習……”

眼見坤明又開始喋喋不休，燕然瞬間沖淡了離別的傷感，驟然頭大，眼中含淚地喊著師父別念了，連忙叫著師父再見，離開了。

只是待燕然回到自己的房間，才癱倒在自己的床上，恨不得真的大聲喊叫幾聲——倒不是因為離別，而是發現了自己十七年來都沒有意識到的事實：

她燕然，不單單是重生，而且是穿書了！

穿進了當年她臥病在床為了解悶看的小說《生死致命愛》，這也是她前世整整一輩子看過的最后一本，也是最狗血的校園虐戀懸疑文。

書中女主尹笙聲是個不折不扣的小白花，單純且單蠢，和霸道校草男主分分合合，和黑化反派大佬糾纏不清，更可怕的是這還是篇懸疑文，融合了精怪神鬼的奇異怪談元素。

而“燕然”，正是書中的心機惡毒女配，作為被抱錯的真千金，因為從小生活在山上感到膽小自卑，愛慕男主妒恨女主，更憑著自己的玄學天賦作惡多端，最終結局就是作為“懲惡揚善”里的“惡”被世人厭棄，只能茍且偷生，最后被愛慕女主的反派大佬斬草除根。

正是因為它的狗血之深沉，一度給燕然造成了精神傷害，才讓燕然記憶深刻，甚至一直懷疑，自己前世的病情加劇是不是也有這個破書氣的的原因。

“救命啊！惡毒女配竟是我自己！”

燕然痛苦地捂著臉在床上滾了一圈，還是不得不面對現實，坤明道長已經把話說死，這個山她是必須得下了。

他們老君山都是特設的高考考點，她本以為此生第一次下山會是三個月后上學，沒想到卻是意外提前了這么多。

“我可不想下山以后就成了過街老鼠啊！”

燕然嘆了口氣，想到書中燕然的命運軌跡，覺得原身也是個可憐人。

“不過放心好啦，這輩子的燕然可不是書里的小可憐咯！”

下山，過好這輩子，我要當天師！

“窗戶關上吧，秋天了，冷。”燕其正的話從前座上傳來，喚回了燕然的思緒。

燕然皺皺眉，縱然接受了自己穿書成惡毒女配的現實，也無法理解自己的親生父親為何會對玄道有這么強烈的反對。

燕然默默地關上了車窗，世界被籠上一層車膜的灰黑色。

慢慢地，草木消失，高樓漸漸拔地而起，沒有老君山上的雞鳴狗吠，只有汽車的笛音。

車漸漸停穩，燕然靜靜凝視著眼前的樓宇，悄悄握緊了拳頭。

燕然不是會固步在一時情緒的人，她想起師父的叮囑和教誨，眼神逐漸堅定：“既來之，則安之！”

“這是我的一場，新的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