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小龍收到的第19封錄取通知書，是美國Yale University（耶魯大學）發(fā)來的。這是一所世界頂尖級學府，為小龍?zhí)峁┤~獎學金。小龍喜出望外，他終于如愿以償。

平日緩慢的時光，如今像流星一樣飛速流逝。仿佛在一瞬間，就到了小龍飛往美國的這一天——7月15日。這一天我與丈夫到北京國際機場，送小龍去耶魯大學讀書。

汽車行駛在去機場的高速公路上，我的思緒像疾馳的車輪一樣，飛快地轉動著——喜悅、自豪、苦澀、擔心、留戀……種種感覺在心中翻涌。看看坐在身邊的兒子小龍，我突然發(fā)現他原來是那么挺拔，那么英俊，那么神采飛揚，可惜一頭烏黑亮澤的頭發(fā)參差不齊，顯得有些美中不足——那是昨天晚上我剛給他剪的。不是燈光不明亮，也不是我的技術太差，是因為淚水模糊了我的視線。

21年的理發(fā)史了，記得嗎？小龍，小時候你天真爛漫，一會兒，“媽媽，給我剪一個小刺猬頭”；一會兒，“媽媽，給我剪一個大分頭”。滿身的頭發(fā)茬子還沒清掃干凈，你就毫無顧忌地一跳，雙臂掛在了我的脖子上。今天，你仍像個沒長大的孩子，坐在我的面前，是讓我給你理發(fā)，還是想再享受一次母愛？為什么你姐姐再三勸你到高級理發(fā)廳你不去？是給媽媽留下這個美好的機會嗎？這樣的機會還會有嗎？你還會像個沒長大的孩子一樣溫情地坐在我的面前嗎？淚水又一次模糊了我的雙眼。我緊緊屏住呼吸，怕小龍聽到我的抽泣，我悄悄用手絹抹去抑制不住的淚水。

我想以最大的耐心和最高超的技術，給小龍留下21年來最漂亮的一個發(fā)型，誰知事與愿違。事情也真奇怪，越是最追求的，往往也是最不理想的。我的心情太不平靜，剪刀剪在小龍的頭發(fā)上，卻如同剪在我的心上，這是從未有過的特殊感覺。

小龍沉默不語，他那平靜的神態(tài)，顯得有幾分成熟，有幾分老練，還有幾分自信。但他畢竟才21歲，白凈的臉上還帶有孩子般的稚氣。眼下他就要遠離父母，遠涉重洋，到異國他鄉(xiāng)去追求人生新的起點了。他行嗎？我真的很不放心，“兒行千里母擔憂”啊。母愛的本能驅使我又重復著不知說了多少遍的叮囑：“小龍，記住媽媽的話，學成回國。中國有句古語‘寧戀本鄉(xiāng)一捻土，莫愛他鄉(xiāng)萬兩金’，不要忘了我們的祖國啊！”

小龍眼睛盯著前方，一只大手按在我的手上，又緊緊地握起來，長長地吁了一口氣：“卻思猛士衛(wèi)神宇，安得長年在鄉(xiāng)土。”小龍語重心長地道出了自己的鴻鵠之志。我突然感到他長大了。

一進候機廳，我的心便怦怦直跳，直覺告訴我，這里是我和小龍分別的地方。從此，在很長的一段時間里，就要天各一方。那種想讓小龍去讀書，又想留兒繞膝縈懷的劇烈沖突，攪得我心亂如麻。說真的，這時我真想變成一只袋鼠，把小龍像小袋鼠一樣，裝進我的鼠袋里，天天看著，日日守著，永不分離，永不牽掛。我呆呆地坐在那里，看著小龍走東跑西，忙著辦登機手續(xù)。透過嘈雜的人群，我目不轉睛地追隨著小龍的身影，總怕小龍走出自己的視線。小龍，你知道嗎？從你出生那天起，在那些無數個日日夜夜里，媽媽的心無時無刻不在跟著你。今天，你就要飛向大洋彼岸的世界著名學府，媽媽的心仍然在跟著你。小龍，世界之大，你可以走遍天涯海角，但你永遠走不出媽媽這小小的心田，因為媽媽的心永遠永遠伴隨著你。

時間越是在人們珍惜的時候，走得越快。登機的時間到了，小龍輕輕地挽起我的胳膊，依偎在我的身旁。我知道，這是一個男子漢，只有對母親才流露出的那種特有的溫柔。我的心突突地跳，我緊緊地摟撫著我的小龍，想把全部的母愛在這一瞬間灌送進他的精神與血脈。也就在這一瞬間，照相機“咔嚓”一聲，留下了一個幸福而又輝煌的定格——是的，對我和小龍來說，這定格的一瞬間的確是幸福而又輝煌的，這幸福是母子互愛互慰的幸福；這輝煌是小龍初學有成，即將遠去異國深造成才的輝煌一步呀！我多么想一下子摟抱著小龍，讓強忍的淚水流個痛快，讓自我壓抑的離別之情得以釋放！但我不能那樣做。我知道，愛到極處，便會成為負擔，我不能讓小龍牽掛著我。我知道小龍孤旅天涯的寂寥，我應該讓小龍看到，我是個幸福的母親，是個自豪的母親，是個心胸豁達的母親。我一定留給小龍一個輕松愉快的心情。我情不自禁地握緊了他的手，緊緊地，生怕丟失了似的。我們隨著登機的人流緩緩地走著，走著。就在分手的那一瞬間，小龍再也掩飾不住他的留戀之情，他強忍著淚水，有意地展示著微笑。好懂事的小龍呀，他是在用微笑寬慰我們，向我們表達他的信心與決心，表達他的理解與摯愛，我的心再次潮濕起來。小龍那深情的微笑，給了我們極大的感染力。我們也微笑著向小龍招手，望著小龍登上CA981國際航班。

11點20分，飛機起航了，帶著我的小龍，飛高了，飛遠了！它像一只放飛的風箏，那根看不見的線，在拽著我的心，牽著我的魂，揪心扯肺地撕裂著我。突然，我感到頭“嗡”地一下，一股熱血直沖腦門。我眼前發(fā)黑，一種強烈的割舍生命的感覺，充溢了我的腦際，灌滿了我的心間。我渾身軟綿綿、火辣辣，像散了架。我沒有流淚，可虛脫的汗水一涌而出……不知過了多少時間，我才強打精神，微笑有加地同前來送行的親朋好友一一握手道別。

回到家，我習慣性地走進小龍的屋子，原來盛滿小龍歡聲笑語的屋子，一下子變得冷清清、空蕩蕩，我的心更像塌了一大塊。我一頭扎在小龍的床上，抱著他的枕頭，淚水滾滾直流……

眼淚幾乎流干，突然感到自己好傻，流什么眼淚，小龍夠幸運的，他上了中國的名牌大學——北大，又去了世界名牌大學——耶魯；他有鴻鵠之志，報國之心，這是多少有志青年的向往與追求呵！難道不該值得慶幸、值得自豪嗎？我不是就盼望這一天的到來嗎，真的到來了，為什么又流淚呢？！

歲月如光電一樣快速。仿佛就在昨天，他還是一個托在手上的嬰兒，今天怎么突然就長大了呢？啊！多少個日日夜夜，發(fā)生在小龍身上的那些大大小小、點點滴滴的往事，突然噴發(fā)而出，縈繞腦際，浮現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