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界

濃重的陰氣籠罩著忘川，死氣沉沉。一個個鬼魂哭喪著臉，排著長隊走在奈何橋上，喝下能忘卻這一世喜怒哀樂的孟婆湯，墜下輪回重新投胎。

陰霾下處處是黑灰色，只有那無盡的曼陀羅盛開的花海血紅一片。我哀怨地望著這一切，有些神情恍惚。

我叫瞳瞳。

身為仙門岱山第三代中最杰出的弟子，自幼拜在掌門虛白座下，乃掌門親傳入室弟子。

師父說我根骨奇佳，學習術法亦是快于常人，曾預言不出五年，便可修得仙身，脫離六界輪回。

我活的風光，簡直說是岱山仙門弟子們的偶像也不為過。平日下山歷練時常帶領他們穿梭與仙、人、冥、妖四界，這冥界倒也不是第一次來。

可從沒想到，有一天我居然變成了鬼魂來到了忘川。

抬起那雙幾乎半透明的手掌看了看，不得不相信了這個事實——

我……死了。

你問我怎么死的？

說起來我就恨，恨的咬牙切齒。

是他！那害死我的人，他多年來深藏不露、乖巧懂事、溫順聽話、我親眼看著他長大的好師弟吶。

他居然是個妖怪！

我死的那夜，是八月十五。

師弟從山下歷煉歸來，約我晚課后在后山相見。

岱山靜謐峰的后山，有一片巨大茂密的樹林，每逢夏日，山林的夜晚涼風習習，成片成片的螢火蟲滿布山林，是年輕一輩弟子們最喜歡去的地方。

大家圍坐在一起訴說著道聽途說來的仙門里的八卦、妖魔兩界的奇聞逸事，倒也樂在其中。只是那后山最深處，有一處禁地，師尊親自布下結界，并有令：禁止任何弟子擅闖禁地。眾弟子雖有好奇心，卻無人敢踏足半步。

我如約而至。剛到后山，卻見山中彌漫著一陣陣隱隱約約的妖氣，我心中一震，妖族竟然如此膽大包天？敢擅闖岱山！

我抬手直接掐了個神行決，屏息凝神順著那妖氣尋去。

轉眼間來到山林深處時，那陣妖氣逐漸散去，禁地就在不遠處，我卻不敢再往前查探，剛要決定回去稟告師父，轉身看見樹林間立著一個熟悉的身影。

月光灑在藍白相間的道袍上，他孤零零的站在那里，看上去那樣的茫然無助。

是師弟。

我心里一驚，他遇上了方才那妖？

慌忙走上前去輕聲喚他——

“皓夜。”

他猛然回頭，整張臉布滿了驚恐之色，面色如土，全身的筋骨都在搐動著，像是剛剛經歷過一場足以震驚心靈的恐懼。

這是被妖怪嚇傻了？

我慢慢走上前去，輕握住了他的手，像他小時候每次做了噩夢我安撫他那樣。

“皓夜，別怕！我在這。”

那雙素日里清澈的眼睛里紅紅的，映著我的倒影。他怔愣地盯著我，突然想起了什么，顫抖著道：“師姐快，快離開這！”

現在回想起當時的情景，我覺得自己蠢得像豬。山林里沒有其他人，我卻沒猜到之前那股子妖氣與他有關，這些年小妖怪隱藏的太深、太好，騙了仙門所有人，虧我還把他成自己最親近的人。

“別怕——”我話音未落，寂靜的天空突然亮了一瞬。

禁地處突然金光大作，原本漆黑的山林驟然亮如白晝，師尊布下的結界發出“嗡嗡”的轟鳴聲，像是在抵擋那馬上要破開結界而出的物什。

地面都跟著顫抖起來，我被地面的抖動抖的摔倒在地，耳膜胸口都被這嗡鳴聲震得生疼，喉口一陣腥氣上涌，生生嘔出了一口血來。

結界內被封印的東西像是收到了巨大的干擾，嗡鳴聲愈來愈大，原本的一道金光瞬間變成無數道，那結界這時突然破裂，一股巨浪般的氣息破空而出。

看不清究竟是什么，只能感受到灼熱的光芒直刺而來。

“師姐！”

眼前一暗，一個高大的身影擋在了我眼前，周圍被金光籠罩，面前站立著一個妖……妖怪。

披散開的長發瘋狂的飛舞著，輪廓分明的窄臉煞白，一雙金色的眸子閃著妖異的冷光，額間一個血紅色的印記若影若現，周身散發著烏黑騰騰的妖氣。

那件藍白相間的道袍，隨著陣陣而來的妖氣衣決翻飛，顯得萬分詭異。

我簡直被眼前人的大變身嚇呆了，這……難道是那個溫柔乖巧的小師弟？

“你！你……妖……妖怪！”我驚的心跳到嗓子眼兒，連舌頭都僵住不聽使喚。

眼前這高大的身軀給我帶來這一輩子都無法忘記的驚悚，我本能的想要抬手給他一掌。沒想到，平日里仙術總是難以長進的皓夜，現在周身濃郁的妖氣甚是逼人，加上禁地處傳來的嗡鳴聲，我像被禁錮住般動彈不得。

被結界封印的物什閃電般沖我倆的方向射過來，我想，定是仙尊封印的那寶器，感受到了皓夜的妖氣來斬妖除魔了！

未曾想皓夜突然轉身，手掌一翻，一股巨大的吸力直接將我的身體像樹葉般吸到他面前，他緊緊的把我抱在了他懷里。

我頓時心里一沉，完了。

小妖怪，師姐平日里對你不薄啊，這物什也不是師姐操控來殺你的，你要死就死遠點，何苦拉上我來墊背？

嗡嗡嗡的轟鳴聲愈來愈大，金光已亮的令人睜不開眼，我心頭著急，想要掙扎，身子卻被小妖怪越抱越緊。

“妖怪！快放開我！”熾熱的灼燒感來越強烈，我瘋了般叫罵著，皓夜一雙金眸死死地盯住那被封印的物什，完全不理我，任由我折騰。

他周身妖氣愈來愈濃，像是受了什么蠱惑，執拗地死死地箍緊我不撒手。

只見他調動了內息運行至手掌試圖去阻擋寶器，可奈何寶器的能量極強，未收到半分阻撓般的沖我們直射而來！

“師父！救……”

最后的一個字還未呼喊出來，我的胸口傳來一陣尖銳的疼痛，心臟被抽離的感覺。

胸前好似被掏了個大洞，呼啦呼啦的往里灌著風，能感覺到身體的力量一點點的消散。

我這才反應過來，自己被封印的物什擊中了心臟，死定了——

臨死前，轟鳴聲已停止，金光也黯淡下來。

視線變得猩紅模糊，我雙腿發軟，眼前的皓夜好像也變成了魔鬼，對我獰笑著。

那張妖邪無比的臉，恐怖的金色眸子里水霧一片。他瞪大眼看著我，胳膊箍得我死緊，我能感覺到他不停顫抖的胸膛，隱約聽見他嘶啞地喊了一聲——

師姐！

有溫熱的液體滴在了我的臉上。

我渾身的血管都要爆裂開般，拼盡了最后的一絲力氣，將指甲生生的摳進了他的手背里。

為什么。

真想再叫罵幾句啊！可我已經說不出話，手腳逐漸變得像冰一樣涼。

痛感與恨意襲卷而來，小妖怪，好樣的！戲演得不錯，我給你鼓個掌。

這演技差點兒就讓我相信你是真的有那么一絲絲的難過了。可我知道，你是把我當成了肉盾，擋下了那致命一擊。

我就這樣，在這妖怪的懷里，咽了氣。

不甘心啊……再有幾年，我便可以修成仙身了，永永遠遠的跟在師父身邊維護仙道，斬妖除魔。

師父——

心里最柔軟的地方生生的疼了一瞬，我這一世最在乎、最敬重、最親的人。我還未來得及見他最后一面，就這么死掉了，心疼的像刀絞般。

可惜，鬼魂是沒有眼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