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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山茶

拂曉時分,發生了一次地震。

接到電話,是在這好一會兒之后。

鈴聲好像是從遙遠的夢鄉響起,漸漸地闖入意識中。帶著濃濃的睡意,伊織從被子里伸出手,拿起了聽筒。

“您醒了嗎?”聲音很柔和,但是稍許有些含混不清,“已經七點了?!?

聽到這聲音,高村霞那張楚楚動人的臉一下子在伊織的腦海里復蘇了。

“還在睡嗎?”

“哦,不。謝謝?!?

昨天晚上分手的時候,伊織讓阿霞今天早上七點鐘叫醒自己。床頭柜上的臺鐘指針,準確地指在七點整的位置。

“下雪了呢。”

伊織抻長了上身,揭開窗簾朝外面看了看。從十二層公寓的窗口往下,可以看見街道裹上了薄薄一層銀妝,停在樓下的汽車頂棚上也積著白雪。

“您那里現在雪停了嗎?”

“基本上停了……”

晨曦中,衰殘的雪花仍在飄落,一片一片的,不過它們似乎已經精疲力竭,再也無力洋洋灑灑地落下來了。

“這邊還在下。到底是鄉下呢?!?

阿霞住的辻堂距離茅崎不到一站,應該比東京暖和些。

“今天早晨還發生地震了呢,您注意到了嗎?”

“不知道哇。幾點呀?”

“五點半左右。不算很強烈,不過好長一陣子,電燈的燈罩子一直在晃呢。”

“是那時候開始震的?”

“是呀……”

伊織回想起昨晚蜷曲在這張床上的阿霞來。隔著和服從外表看,身上似乎顯得很消瘦,但是,屏息偎在自己懷中的阿霞的身體卻十分溫暖。

“那你后來一直……”

“我要是睡下了,怎么叫醒您呢?”電話那頭,阿霞好像輕聲在笑,“工作做得完嗎?”

“沒問題,多虧了你哩?!?

今天中午之前,伊織必須要交出稿子。讓阿霞早晨叫醒自己,就是因為這件差事,他得早起。

“呼吸一下外面的新鮮空氣,腦子肯定會清醒的。”

“沒事,我喝點咖啡好了。”

“那么,我掛了……”

伊織剛想對阿霞說什么,但阿霞已經準備掛電話了,也就打住不說了。本來是想說說昨晚的感想,然而這樣雪明的早晨,光線晃得有些刺眼,似乎也難以說出口。

放下聽筒,伊織又鉆進了被窩。

畢竟是特意讓阿霞叫醒他的,理應爬起來工作了吧。其實伊織說是七點鐘,還是給自己留了一點提前量的。雖說中午之前必須交稿,但只不過是十頁東西,頂多也就三千來字,有三個鐘頭就足夠了。

再說爬起來也不是馬上就能寫出東西來的。伊織不習慣早上工作,順順當當地投入到工作中去,總要有個過程,他需要喝點咖啡,或翻看一會兒報紙。即使算上這些時間,七點鐘起床好像也早了點,八點鐘應該也來得及。不過他還是希望能早早地聽到阿霞的電話。

“明天早上能叫醒我嗎?”

昨天晚上,伊織一面說,一面注視著阿霞的表情。

對一個有丈夫有家庭的女人來說,早晨能在家里打這樣的電話嗎?伊織之所以求她,一方面是出于些許嫉妒,另一方面也想耍點小小的惡作劇,他巴望看到阿霞臉上露出困惑的神態。

可是,阿霞只是稍稍歪斜著頭,似乎思索了一下,但這也只是短暫的片刻,隨即爽快地點頭應允了。

“幾點鐘?”

“七點鐘……”

看清她的臉了,可是卻不見她有絲毫的躊躇。

伊織對阿霞的生活幾乎一無所知,只知道她丈夫是個畫商,在鐮倉和銀座有兩家鋪子,夫妻倆有一個女兒。只要不問起,阿霞從不主動談論自己的家庭,而伊織也沒想過尋根究底去打聽那些事情,畢竟他自己也是有妻室的人,雖然目前和妻子分居,但總覺得自己沒有資格去查問對方。

如果互相打探對方家庭方面的事,結果只能是給雙方都造成傷害。伊織和阿霞都深知這一點,因此,只要沒有特別的理由,兩人都不會輕易踏進對方的私禁領地。

不過,一點點的嫉妒心還是免不了的。

昨天晚上,阿霞展現出了無比的溫柔和妖嬈。纏綿的歡愛過后,伊織仍不忍分別。然而一過九點,阿霞便從伊織的懷中慢慢地抬起頭來,下了床。一個鐘頭后,她便像來時一樣,一副一本正經的神情,對著鏡子穿戴完畢了。

“明天,七點鐘哦……”伊織帶著一絲懲罰的意味,叮囑道。

阿霞的叫早電話,讓伊織的大腦從昏沉中徹底清醒了。他起身穿上睡袍,到門口拿了報紙,然后回到起居室。這套公寓,從門口進來連著一間大約十五席 [1]的房間,伊織把它作起居室,另外還有臥室和書房,一共三間屋子,總共不下二十五席,一個人住著綽綽有余了。

起居室朝南,陽臺的窗簾半敞開著,早晨的陽光從蕾絲窗簾的縫隙間鉆進屋子。太陽剛剛升起,照在屋內的家什上,拖出長長的影子。在影子盡頭的位置是一只沙發,對面有兩把椅子,中間則擺放著一只玻璃茶幾,茶幾上的細長花瓶中插著一枝山茶花。

這是昨天晚上阿霞帶來插在花瓶里的山茶花。

“出門前,看到院子里山茶花開著,很漂亮,所以就折了一枝來……”

阿霞這樣解釋她為什么帶山茶花。

山茶花不同于山茶科里的其他常綠高大喬木,它是一種矮灌木。開白色的單輪花,而且不是那種大朵怒放的花,而是形似吊鐘,欲開還閉的樣子。其矜持而有節制的品性,自古以來為愛茶之人鐘情,多植于茶室入口處或是寺院神社的庭院中,悄然閑寂地開放。

阿霞不經意的一番話,使伊織由眼前白色的花而想象起阿霞家開著山茶花的院子。前面放置著一只考究的洗手盆,后面還可看見燈籠搖曳在繁茂的花草間。山茶花也許就躲在花間獨自開放,或者在透過竹林照射進來的陽光前,靜靜地綻蕾。不管栽在何處,院子里有一兩株山茶花,一定是充滿了淡定、幽靜的氣氛。想到阿霞和她丈夫就生活在那樣的氛圍中,伊織禁不住有點嫉妒。

“你知道為什么日本把這種山茶花叫作‘侘助’嗎?”

“好像是一個叫侘助的人從中國帶回來的吧。”

聽了阿霞的回答,伊織剛想說:“是聽你丈夫說的吧?”但馬上閉口停住了。那樣說的話,嫉妒心可就暴露無遺了。

在潔白的山茶花面前,一點點的嫉妒都是褻瀆。

阿霞將山茶花枝拿在手上,用隨身帶來的修枝剪刀剪去贅余的枝葉??瓷先ズ孟窈軞埲?,但其實山茶花的神韻就在于恰到好處地修剪枝葉。

“跟你很神似哩?!?

“什么呀?”

“哦,沒什么……”伊織含糊其詞地說道。

望著阿霞在夕陽中忙著插花的身影,伊織將山茶花的形象與她重疊在了一起。

看上去只是很隨意地插在花瓶中,但細細端詳,山茶花沐浴著早晨的陽光亭亭玉立,造型優美,一枝一葉,真的是續一分則長,斷一分則短,營造出一方絕妙的小天地。

欣賞著花,伊織想起昨天晚上阿霞將修枝剪留在了這里。這到底是真的,還是自己的幻覺?伊織拉開裝飾櫥的抽屜,果然有一只盒子,里面裝著專門用來修剪枝葉的剪刀。

將修枝剪留在這兒,是不是意味著她還會帶著花再來?本來伊織只不過有這樣一種直覺,現在剪刀在這兒,似乎又多了一分確信。

伊織的大腦里,昨晚的情景還沒有完全如現實一般栩栩如生地復蘇。就是現在,他也仍然半信半疑的,覺得一切仿佛都像是場夢。此刻,清醒中帶著一絲迷茫,伊織自言自語道:

“無賴么……”

昨晚,伊織擁著阿霞往床上去的時候,阿霞輕聲喃喃著:“別無賴……”

不知道阿霞的話是什么意思。作為一個穩重而頗有格調的妻子,同丈夫以外的男人有染就是無賴?或者阿霞是將對她有所企求的伊織稱作無賴?

可是與嘴上所說剛好相左,阿霞的身子漸漸變得綿軟。

伊織靠在沙發上,閉上了眼睛。

于是,昨晚阿霞的狂亂身姿終于清清楚楚地復蘇了,那是無比潔白、柔軟和充滿彈性的身體。當伊織從遐思中重新睜開眼睛時,看見山茶花在眼前輕輕搖曳著。

就在伊織凝神注視的時候,突然傳來一陣“嘎吱嘎吱”的聲響,緊接著整個屋子輕輕晃動起來。

“地震了?”

阿霞說過,早晨發生過輕微的地震?,F在可能就是余震吧。伊織朝陽臺上望去,只見蕾絲窗簾也在緩緩地擺動。

伊織將吸了一半的香煙擱在煙灰缸上,視線重新回到山茶花上。早晨的曦光中,孤零零的枝頭上,山茶花也在輕微地顫動著??粗?,伊織仿佛看到了阿霞側向一邊的臉和細細的脖頸。

就這樣搖搖晃晃地整個屋子崩塌掉也未嘗不可。這么想著,世界卻在這樣一種慵懶的氣氛中平靜下來了。

余震停息之后,伊織起身走到廚房去,預備沖泡咖啡。

人到四十多歲后,獨自一個人生活總會有諸多的不方便。比如泡個茶啦,比如接個電話啦,比如整理衣服啦,等等,所有的事情都必須自己來做。而伊織并沒有這樣的感覺。每隔一天,女傭會在下午來替伊織打掃房間,只要他提出,女傭還會幫他做頓簡單的飯,或是洗洗涮涮什么的。不過,伊織的衣服基本上都是拿到外面的洗衣店洗的,吃飯問題也大都在外面解決。好在公寓位于青山,周圍餐廳和食堂不少,叫外賣也很方便,立馬就能送到。所以對伊織來說,雖然支出稍稍增加了,但卻沒有任何不便之處。

盡管如此,現實生活中除了這些之外,還有數不清的瑣碎煩人的事情會向人壓來。忘記毛衣或鞋子放在哪兒了,家里香煙抽完了,還有的時候需要立時三刻到銀行提取現金……還有家里來客人時,也不得不親自為客人沏茶泡咖啡;寫稿中突然間需要查閱點資料什么的,也是讓人非常傷腦筋的事情。

“您還是回去住比較好……”昨天,阿霞一面喝著咖啡一面說。

可是,即使要累自己多花些時間和精力去應付這些瑣事,伊織還是希望獨自一個人過。在少得可憐的便利與自由之間,現在的伊織寧愿選擇自由。

這是伊織從離開家里時便堅持的信念。再說,正因為從家里搬出來,才能邂逅到阿霞呀。

伊織擰開廚房的煤氣,燒了一壺開水。廚房是開放式的,而且有三個料理臺,寬敞得一個人住都有點可惜。料理臺周圍經常落滿了灰,溢出來的開水也留下不少水漬??墒墙裉?,料理臺里里外外光潔錚亮,不銹鋼的水斗槽和水龍頭周圍也擦拭得干干凈凈,盛放用過的杯子的圓筐也被歸攏在一邊。

左手邊的晾筐里,底部墊了一層餐巾紙,上面洗過的杯子都口朝下整齊地擺放著,杯子上還蓋了一層餐巾紙。這與女傭敷衍了事的打掃整理完全不一樣,收拾得整齊而明了。

收拾好廚房之后再離去,僅從這一點,就可以一窺阿霞嚴謹的性格。

喝著咖啡,瀏覽著報紙上的新聞,不一會兒已經八點鐘了。窗下傳來車來人往的嘈雜聲,人們即將開始新一天的繁忙。由于這幢公寓樓離馬路有些距離,因此嘈雜聲還不至于太吵人。

伊織喝光了杯子里的咖啡,又吸了支煙,這才朝書桌走去。

每周一次,伊織要去大學上課,下午則基本上都去位于原宿的事務所處理自己的事情。雖身為建筑設計師,可最近他突然對美術著了迷。此刻書桌上就放著一份材料,介紹說馬蒂斯畫展將于近代美術館舉行,匯集了一百六十多件馬蒂斯從早期“野獸派”時期直至晚年,時間跨度長達六十余年創作生涯中各時期的代表作。某雜志社于是約請伊織寫篇隨筆文章,準備用于這次畫展。

“不知道為什么,馬蒂斯在日本并不得志……”

寫下這一句,伊織陷入了思索。

馬蒂斯是比肩畢加索的巨匠,被稱為二十世紀最偉大的幾位藝術家之一??墒窃谌毡?,畢加索自不必說了,就是梵高、尤特里羅甚至蒙克,也遠比他名氣大且更受歡迎。究其原因,除了早期的一部分畫作以外,馬蒂斯的作品大多配色異常鮮艷豐富。

比較起來,日本人喜愛陰郁的色彩勝于鮮艷的色彩,喜愛儉約的色彩勝于豐富的色彩。日本不太接受由強烈的色塊隨意涂抹而成的畫和純裝飾性的簡單平面構成,日本人總是力圖從繪畫中讀出一種文學,或者確切地說,是通過繪畫追求某種精神性的東西。米勒《晚鐘》傳達的虔誠和凝重,尤特里羅“白色時期”畫作中彌漫的陰冷的都會憂愁,蒙克《吶喊》流露的對生命的不安,這些都令日本人為之感動。與之相比,馬蒂斯的作品則過于為作畫而作畫,幾乎沒有給觀賞者帶來任何文學感、精神主張或是人生體驗,而是單純地強調色彩。須知日本人不僅僅將畫當作畫來欣賞,而具有將畫作放到作者的人生經歷和創作生涯中進行審視的癖好,因此,透過梵高的畫而聯想到梵高精神失常、自割耳朵的悲狂,透過尤特里羅的畫則仿佛看到他作為一個私生子的不幸以及孤獨成長的經歷,從而產生強烈的共鳴。

大抵來說,日本人非常喜愛“貧窮”“苦惱”“孤獨”“瘋狂”“頹喪”“夭折”“自殺”等詞匯,雖然在現實生活中厭避這些,但是面對他人的此類遭際時,還是很容易引起他們的極大關注。然而馬蒂斯卻不符合這些遭際的任何一項,他的一生都是在光彩和優裕中度過的。之所以在日本人們對馬蒂斯的評價過低,與他奢華、紈绔的形象大有關系。

伊織寫到這里,停下手來休息一下。

由“奢華”這個詞,自然而然地聯想到了阿霞。誠然,外表看上去,阿霞就像是在茶室旁開放的山茶花一樣,閑寂而矜持;然而離去之后,卻留下一絲奢華的余韻。

伊織從遐思中回過神兒來,繼續伏案寫作。

對于繪畫,理應單純地從繪畫的角度來審視和欣賞,至于其背后的故事,例如畫家的人生際遇或者有過怎樣的貧困、苦惱等等,這一切都與繪畫本身毫無關系。繪畫是獨立的存在,而不可能是除此以外的任何東西。一幅畫,如果它是美的、令人感動的,那就足夠了,我們不能苛求必須從中讀出更多的故事。對馬蒂斯的作品,我想我們至少可以以這樣的觀點來欣賞。

有位評論家在論到馬蒂斯的畫《舞蹈》時,獨獨著眼于畫中由牽手組成的圓圈有一處不連貫這一點,不厭其煩地論證其理由。試問,這樣的評論有何意義?不管牽手的圓圈是否松開數厘米,只要人們能夠從中感受到一種歡躍的節奏和美感,就不失為好作品。率直地觀賞和接受畫作的客觀的眼睛,應該是美術評論家們不可或缺的。

寫到這里,伊織情不自禁地獨自苦笑起來。

說起來,自己在美術這個領域也算是一名評論家,可說不定自己一面在批評別人,一面卻也在對別人吹毛求疵呢。

“可得小心啊……”伊織對自己說,但同時又轉念道,“可是……”

可以說,伊織正是因為接觸到了美術評論,才有機會遇到阿霞。

一個月前,為某著名畫家KS舉辦了一場“米壽”祝壽會。就是在那個會場,伊織邂逅了阿霞。祝壽會采用了立式冷餐會的形式,各色各樣的來賓摩肩接踵,觥籌交錯。伊織的視線落在一位身穿淡灰色綾子和服的女性身上,感覺好像在哪里見過,可是卻一時想不起來。對面的女性也出乎意料地立停了,對伊織輕輕點頭施禮。

幾分鐘后,一名姓村岡的評論家陪著阿霞走過來。

“這位女士叫高村霞,是英善堂畫廊主人的夫人,娘家的舊姓叫宗像?!?

經這么一說,伊織腦海里終于浮現出十五年前的往事。

“哦,原來是宗像久志君的……”

高村霞微笑著點了點頭。

宗像久志與伊織是大學的同屆生,畢業后進入A報社工作,八年后猝死于紐約。雖然自從畢業后兩人很少聯絡,聽到噩訊后伊織還是趕去吊唁。宗像家位于吉祥寺公園附近一個幽靜之處。當時出來迎候的就是宗像的妹妹阿霞。

時隔十五年,兩人不期而遇,但當時的音容仍依稀記得。

祝壽會結束后,伊織謝絕了村岡的邀請,與阿霞單獨在同一家賓館的酒吧繼續喝酒聊天。

這時阿霞告訴伊織,丈夫突然間有急事來不了,所以自己代替他來出席今天的祝壽會。英善堂在鐮倉和銀座都有店鋪,是圈內有名的畫廊,伊織自然是知道的,以前路過銀座時,還不經意地走進過那家畫廊。不過,店鋪方面的事情伊織一句也沒有打聽,只是聊她死去的哥哥,還有兩人的朋友。當然談話之間,伊織還是透過阿霞的穿著以及她臉上的表情,想象著阿霞現在的生活。

作為英善堂主人的夫人,生活自然寬裕。事實上,她那天穿的衣擺綴著白鷺的綾子的和服非常得體,很好地襯托出了其身份。阿霞的舉止也優雅沉穩,看上去渾身洋溢著幸福。然而,伊織仍然竭力從她那心滿意足的表情背后,探尋著某種不幸的陰影。

至少會有那么一點不滿吧?

這倒不是對別人的不幸幸災樂禍,而是對對方懷有好感的男人的本能想法。不知道阿霞意沒意識到這一點,她只是不冷不熱地應酬著。九點鐘的時候,阿霞看了一眼手表。

“這就要回辻堂的家嗎?”

聽伊織這樣問,阿霞的表情一瞬間有點困惑不解。

“再喝一杯吧,反正還有電車嘛。”

心里雖然覺得九點鐘回家似乎略早了點,可是從東京返回住所要花一個多鐘頭,對這樣一個女性挽留到太晚又似乎不太符合常情??墒?,阿霞卻很爽快地同意,又喝下了一杯白蘭地。

現在回想起來,那杯白蘭地已經為后來的一切埋下了種子。伊織無所拘束地又同阿霞聊了一會兒之后,便鼓起勇氣邀約阿霞一起吃飯,就是在阿霞喝最后那杯酒的時候。

自那以后,兩人又見過一次面。等到昨天晚上第三次見面,阿霞的身體在伊織面前已經褪盡神秘了。

這段邂逅,如果從為人妻子的立場來看,或許確是大膽之極。但是換一個角度看的話,似乎也非常自然,借用一個粗淺的說法,那就是“死灰復燃”。

兩人之間原本并無愛慕之情。十五年前相遇的時候,伊織與阿霞只有三言兩語關于她哥哥的話,吊唁后就直接回家了??墒蔷蛷哪且豢唐穑量椥睦锞鸵呀浬钌盥裣铝税⑾嫉挠白?,只可惜沒有機會去主動接近。歲月流逝,十五年前的這段相思如果算作一廂情愿的愛戀的話,那么兩人現在的狀態用死灰復燃來比喻,是一點也不牽強的。

稿子寫完,已經十一點多了。約好十二點鐘以前交稿的,因此還有將近一個鐘頭的富余。伊織將稿紙裝入大信封,放在書桌上,又回到起居室。

早晨覆蓋街道的積雪,已經基本上融化了,只有馬路的北面墻根下,以及兒童公園的一角,還殘留著很少的雪。雪景的壽命似乎只有早晨短短的數小時。

伊織的目光離開陽臺,將早上煮好一直溫著的咖啡倒入杯子。如今一切都變得便利了,有了電咖啡壺,喝咖啡也只需按一下開關就行了,沖泡好之后還可以保溫。本來想當然以為便利的代價肯定是味道會變差,不過使用之后才知道,其實不見得如此。

就在幾個月前,伊織是非虹吸式玻璃咖啡壺煮出來的咖啡不喝的,而現在那只咖啡壺早被放到了廚房水斗下面,積了許多灰塵。

伊織剛喝上兩口咖啡,電話響了。

拿起聽筒,原來是原宿那邊事務所里的相澤笙子打電話來提醒,下午兩點鐘有兩位客人來訪,六點鐘則是要出席一個建筑師朋友在帝國大酒店舉行的出版紀念會。伊織當然沒有忘記。他告訴相澤,自己將于下午兩點之前到事務所,然后便掛斷了電話。

伊織的建筑事務所在原宿,從位于青山的公寓走過去也不過就二十來分鐘的路程,一點半出門就來得及了。他拿起筆記本,又確認了一遍上面記錄的時間安排,叼起一支煙還沒來得及吸,電話又響了起來。

伊織先將煙點上火,然后才拎起聽筒。

“喂喂……”

盡管壓得低低的,但一聽那彬彬有禮的聲音,伊織就知道是阿霞。

“喲……”伊織立即歡快地應道,連他自己也感到吃驚。

“現在……不打擾您吧?”

“沒關系啊。”

“我糊里糊涂的,好像把東西落在您那里了。洗臉盆旁邊不是有個放梳子和剃須刀的盆子嗎?不知道那里會不會有我的發卡?”

“發卡嗎?”

“大概忘記了一只。能幫我去看一看嗎?”

今天早上,伊織站在洗臉盆前的時候,沒注意到有什么發卡。

“好像沒有嘛?!?

“您看過了?”

這樣一說,伊織倒沒了自信。自己站在洗臉盆前,也就像往常一樣刷了刷牙、洗了把臉,根本就沒去多留意四周的物品。

“請您好好找找看吧,要是被人看到那種東西放在那兒,會感覺很奇怪的。”

伊織放下聽筒,朝洗臉盆走去。洗臉盆正面是水龍頭,四周鋪著白色的人造大理石臺面,靠右邊有一只放梳子和剃須刀的小瓷盆,兩把梳子隨意地交疊在一起。撥開來往盆底看去,梳子下面果然出現了一只細細的U型發卡。阿霞所說的應該就是它。伊織把它拿在手上,回到起居室,重新拿起聽筒。

“有了,是有一只。”

“不好意思,真的是糊涂了。麻煩您幫我扔掉它吧?!?

阿霞就為這一只發卡忘在盥洗間而慌忙地特意打電話來,伊織不禁覺得好笑。

“不!我要把它好好地保存起來哩?!?

“拜托您別開玩笑,我也知道不應該為這樣無聊的事情打電話打擾您?!?

“沒有打擾呀。幸虧你打電話來,我才能再次聽到你的聲音嘛?!币量椧幻姘淹嬷稚系陌l卡,一面壓低聲音說道。

“您現在在做什么?”

“做什么……”

“雪怎么樣了?”

“你掛掉電話后沒多久雪就停了,現在已經化得差不多了?!?

“山茶花呢?”

“今天早晨,我一邊欣賞著花,一邊想到你哩。”

由于話題急轉,阿霞似乎躊躇了片刻。她沉默了一會兒問道:“工作做完了嗎?”

“剛完成。我正無所事事地歇著,想著要不要給你打電話,不過還是忍住了。”伊織望著面前書櫥上的山茶花答道,“怕打過去你不方便?!?

“對不起,請稍等一下。”

聽筒里突然傳來“咯噠”一聲,是聽筒被擱下的聲音,大概是阿霞有事情離開一會兒吧。見阿霞沒有直接回答,伊織感到她丈夫似乎在旁邊。

于是,伊織又情不自禁地想象起阿霞家里的光景。大概是靠近辻堂海邊的宅邸吧,透過朝南的窗戶可以一覽曠闊的湘南海,或許甚至還能看見遠處的伊豆半島。環繞房屋的花園一隅有間茶室,茶室旁盛開著山茶花。此刻,丈夫高村章一郎正待在這個古舊而嫻雅的家里,現在也許正在用餐,或者在里面的屋子同客人歡談。電話短暫的中斷,大概是被丈夫叫去幫忙做什么事吧。昨晚枕著自己胳膊的阿霞,此刻在丈夫面前,會是一種什么樣的態度呢……

正想到這里,響起“窸窸窣窣”的聲音,阿霞重又拿起了聽筒。

“不好意思,讓您等候了。”

“是不是挺忙的?”

“哦不……”

口頭上雖然否定,可是語氣卻顯得很是無力??磥韯偛殴皇钦煞虬阉腥プ鍪裁词?。

“那就掛了。下星期的星期二,沒問題吧?”伊織又將昨天晚上分手時的約定重復一次,“下午六點鐘?!?

“是的?!卑⑾急虮蛴卸Y地答應道,隨即又叮囑道,“請把那個發卡扔掉。”

“星期二,你來了自己扔吧。”

說完放下聽筒,屋子里又恢復了寧靜。

伊織的右手心里仍握著那只發卡。昨天晚上上床之前,阿霞在盥洗間松開頭發,左右略略蓬起、腦后扎成一束的長發,是用多少只發卡固定起來的?二十只?也許更多?回去的時候,阿霞也是梳著同樣的發型,至少在伊織眼里看起來是這樣?;蛟S是因為時間倉促,忘記了一只發卡。

伊織倒不是喜歡她將發卡落在自己這里,而是喜歡阿霞因為一只發卡而特意打來電話。這種事情根本不必慌張,倘若是一般的女人,即使忘記了,大多也就隨它去了。而阿霞之所以這么做,是因為她謹慎細心,還是因為神經質的關系?也許,是為了便于再打電話來而有意遺落的?

當然,怎么看阿霞也不像是這樣的女人。不管如何,阿霞如此在意這只發卡,證明了她心里想著自己。伊織對自己這樣說,然后覺得一絲心滿意足。

幾乎就在伊織放下聽筒的同時,門鈴響了。編輯這會兒上門來取稿子似乎早了點,打開門一看,原來是女傭。

“早晨地震了呢,還下過雪了。”

因為沒想到平時一直晚起的伊織今天會起得這樣早,女傭像報告一件重大新聞似的說道。

“知道啦?!?

“還有地震,也知道了?”

伊織點點頭。女傭一下子變得很敗興,她嘟囔著:“先生今天那么早就已經起來了嗎?”

女傭名叫平川富子,五十二歲,身材稍稍有點肥胖。她是一年前開始到伊織這兒來幫助干家務活的,伊織對她的脾氣已經很了解了,雖說有些啰唆,但是吩咐她的活兒全都能絲毫不差地做好。

“您要喝點什么?”女傭脫下厚厚的大衣,朝廚房走去。

“幫我泡杯茶吧。”

伊織回到書房,將需要郵寄的文件準備好:兩封信,一張明信片,另外又匆匆忙忙寫了封信。他拿著這些到起居室,女傭已經替他沏好了茶。

“今天屋里真漂亮呵!”

女傭自己也坐下,一面喝著茶,一面朝四下打量著。

“是嗎……”伊織含糊其詞地答道。

他剛要端起茶杯,這才發現那只發卡就放在茶幾上。剛才門鈴響起時,急急忙忙起身,忘記拿好發卡了。

兩人對面而坐,那只發卡在穿過陽臺射進來的陽光照耀下,閃閃發著光。伊織想將它藏起來,可是這會兒伸手去拿反而太顯眼了,女傭對這種事情是很敏感的,說不定她已經注意到了?;蛟S是看到了,所以剛才才會話里有話。

自己疏忽大意了,但現在刻意掩藏反而招人懷疑。伊織打定主意,端起茶喝起來。喝了一口,剛將茶杯放回茶幾,富子用她那滾圓的手指捏起發卡,就像捏什么垃圾似的,瞧也不瞧,扔進了旁邊的煙灰缸里。

“先生還有什么吩咐?”

“哦,沒什么?!?

伊織若無其事地答著,站起身來。

現在出門尚早,但伊織先做起準備。

脫下早上起床后穿的睡袍,換上咖啡色的褲子和褐色的條紋西服,配上咖啡色的素色領帶。臥室的床左邊有兩個衣櫥,一個放和式衣服,一個放西式衣服,伊織隨心所欲地從里面拿出自己偏好的衣服搭配在一塊兒。如果妻子在的話,從領帶到襪子、手帕,都會周到地替他搭配好準備好,但現在一個人住,一切只好自己動手了。

雖說讓女傭富子幫忙做的話,她也不會拒絕,但是讓別人來操心自己的穿戴瑣事,反倒覺得不便。因此,伊織頂多讓富子幫忙熨燙或清洗一下衣服,紐扣掉了也會讓她幫忙縫一縫。畢竟是一男一女,超出這個限度,說不定會感覺很不自在,富子自然沒有這種念頭,伊織對她也沒有特別的企圖,她只不過是花錢雇來幫工的女傭而已。

當然,在家里做久了,兩人之間多少會親近起來,甚至有時偶爾會因親近而不自覺地流露出一絲女性的感情。今天富子一到屋里,發現遺落在茶幾上的女人發卡,于是說了句“今天屋里真漂亮呵”,并且特意在伊織面前夾起發卡,就是這種感情的流露。年過五旬的富子,早已不再有那方面的想法,但作為負有收拾打理這個屋子全部責任的她,對于其他女性的闖入,心里還是有些許不悅的,感覺就好像別人侵犯了自己的領地。

伊織自然不希望發生這種情況,但是像今天,一個女性來過這里的秘事已經一清二楚,問題就有點復雜了。雖然富子沒有直接指責他或提醒他,但已經完全表現在態度上了:雖沒有露骨的不快,可是表情多少有些異樣。

想想請個女性來幫忙做家務事也真夠麻煩的,可是又不可能全都自己一個人來做。男人要獨自生活,也有著這樣沮喪的一面哩。

雖然時間稍早,但伊織還是決定出門了。臨走前關照富子,如果有人來取稿子的話,請她轉交一下。

像往常一樣,伊織沿著青山大街折到表參道,往原宿方向而去。到了大街上,他攔了輛出租車,有時他則會散著步,一路走到事務所。地上的雪已經融化,陽光下濕漉漉的柏油馬路,依然殘留著曉雪的余味。這會兒正是午飯時間,街道上很空,所以不到一點鐘便到了事務所。一走進迎面的所長辦公室,正在打字的相澤笙子便回過頭來,用清脆的聲音招呼道:

“所長早!”

笙子給伊織做幫手已經四年了。除了她,事務所還有近十個男女同事,而秘書一類的活兒笙子一個人全包了。伊織只要聽到笙子的招呼聲,便可以大概知道她這天的心情如何。此刻,她的聲音雖然清脆,但是卻很冷淡,表面上禮貌周全,其實毫無情感。

“宮津君呢?”

“說是要去一趟圖書館,所以要晚一會兒到?!?

笙子說著,將兩個文件夾放到伊織面前:“這是東亞工營拿來的報價,對方的部長兩點鐘來這里。”

伊織沒有看報價,眼睛盯著笙子打量著。細長的臉龐略顯消瘦,遮擋陽光的百葉窗簾在她臉上投下一道一道的影子。

“昨天真是沒轍,一直拖到十點來鐘哩?!币量椏粗鴪髢r說道。

笙子一聲不吭,走向書櫥。

這家建筑事務所占了整個樓層的朝南半個樓面。最里面是所長辦公室,約有五坪 [2]見方,伊織的桌子靠窗口安放,中間是接待來客的會客區;會客區的右邊整個靠墻一面是書櫥,其中一扇玻璃門打開著。

從伊織的位置可以看到站在那里的笙子的背影,淺黃色的西服套裝穿在她纖長的身上非常合體。

“要給您沏茶嗎?”

“嗯……來杯咖啡吧?!?

伊織看著她的背影,又想起昨天晚上的事。

昨天是笙子的生日,本來說好了一起吃飯的,但是因為阿霞的一個電話而泡湯了。也許今天笙子心情不佳,跟這件事情有關。

不過昨天阿霞打電話來的事情,笙子應該不知道的。

阿霞的電話打進來時,正好笙子離開了座位。伊織對笙子編了個理由,說是宇土名譽教授突然想約自己見一面。宇土甚作是伊織的恩師,笙子也知道他是不好回絕的。盡管如此,當告訴她說無法一起吃飯時,笙子的表情非常沮喪,但伊織說出理由時,她還是善解人意地點了點頭。

伊織還以為她不會鬧情緒了呢,可是今天她的態度明顯不對勁兒。沏好茶端到伊織面前的動作,顯得很生硬,轉身走向門口的背影也似乎透著冷淡。

年輕的女性情緒起伏劇烈。有時候看上去興高采烈、情緒高漲,可一轉眼,立即變得悶悶不樂起來;在男人看來無須掛齒的小事,她們卻會為之煩惱不已。特別是像笙子這樣性格過于認真的女性,常常會為一些瑣碎事情而想得太多。今天的情緒低落,或許也是這種一時的耍性子而已。

伊織叫住了離去的笙子:“昨天沒能同你一塊兒吃飯,下星期三左右再補怎么樣?”

一瞬間,笙子的脖頸略微動了一下。那條從脖頸至胸部的纖細曲線,是伊織所喜愛的。

“不,不必了。”

“為什么?你有安排?”

“您其實不用把這事這么往心里去。”

笙子柔順的頭發向前垂下,從兩邊將她稍稍下俯的額頭遮住,顯得臉孔狹長。

遭到拒絕,伊織只好將視線收回到文件夾上。既然對方不領情,也沒理由再勉強,更何況是在自己手下工作的職員,可伊織卻還是放不下。其實這里面另有隱情:笙子既是伊織的得力助手,更與他相愛四年。

“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嗎?”

笙子不答,只說了句“我失陪了”,便走出辦公室。

剩下伊織一個人,他伸了個懶腰,將身子靠在椅背上。陽光透過被百葉窗簾遮了一半的窗子照射進來,一縷縷的光線好像互相角斗似的,爭先恐后地闖入各個角落。窗外是陽光明媚,熱鬧非凡,房間里卻被包裹在些微的光線中,靜悄悄的。

一片清靜中,伊織思索著笙子和阿霞的事。

從年齡上講,笙子比阿霞小七歲,今年二十八。從女子大學美術系畢業后,對建筑產生了興趣,經某建筑工程公司的一位熟人介紹,與伊織認識并進了他的建筑事務所工作??赡芤驗楦赣H是教師的緣故,養成了笙子狷直褊急的性格,不太懂得變通。她自己也意識到了這一點,因此有段時間曾努力想有所改變。她之所以毫不猶豫地接受了伊織的愛,跟她當時的想法也有一定關系。

可是,她與生俱來的性格并沒有隨著兩人關系的發展而有所改變。就像她工作起來正確無誤一樣,笙子對待感情也一是一,二是二,絕不容許半點妥協。一旦愛上一個人,就一往情深,從一而終,如果左顧右盼對其他人流露出好奇甚或好感,那就是不純潔的。如同她纖長的身材一樣,笙子的思維方式也是比較狹窄的?;蛟S伊織就是被笙子這種特別認真的脾性吸引的,他喜歡笙子的堅定和不妥協,雖然有的時候,伊織也覺得這樣做因過于苛刻而有點累人。和笙子在一起時,完全不像是面對一個二十八歲的女性,倒像與一個執拗的少女相處一樣。

與此截然不同,阿霞就更加豐饒、更加豐富,她不是直線的、帶棱帶角的,而是具有圓熟地包容一切的魅力。當然,并不是說阿霞過于隨便和放蕩,她的性格仍然是矜持和嚴謹的。但畢竟已為人妻,因此舉手投足間,顯現出了一種妙不可言的沉靜與安心感。

但不管怎樣,在做事嚴謹和神經質這一點上,兩人或許非常相似。

品牌:青島出版社
譯者:陸求實
上架時間:2020-08-03 16:52:21
出版社:青島出版社
本書數字版權由青島出版社提供,并由其授權上海閱文信息技術有限公司制作發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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