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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詩意與疊影
胡平
認識美女企業家兼作家王潔,緣于參加她的長篇小說《花落長安》研討會。那是一部寫商戰而又無意于多寫商戰的作品,多寫的是詩情。后又讀她的散文集《風過留痕》,感到篇篇情愫婉轉,詩意更濃。現在,再次領略她的新長篇小說《花開有聲》,便完全感受到了她的詩人氣質。文學作品本身是傳遞人類情感的一個載體,許多優秀的小說或散文,皆可稱為詩篇。
詩人能否成為好的企業家?80后的王潔證明了這一點。她身上似乎具有兩種互相沖突的氣質,而追求完美、重情輕利的性格不僅幫助她獲得不少創作上的張力,也使她在事業上得道多助。讀她的作品和讀其他作家的作品多少有些不同,她的作品中,隱約浮現出的作者身影分明是疊影,具有別樣的魅力。
有兩種作家,一種屬于離開“深入生活”便寫不出新鮮場景的作家,一種屬于不需要專門深入生活也足有的可寫的作家,因為他們整天就泡在題材之中,王潔屬于后者。她寫商場時是如此,把里面門道寫得清清楚楚;寫《花開有聲》也是如此,質感較強。小說寫對鄉村留守兒童的援助,她不僅曾在農村長大,并且多年來經常參與幫扶留守兒童的活動,先后資助小學生、初中生60余人,資助大學生20余人。所以,王潔既是一位浸在生活里的作家,也是一位影響自己周圍生活的作家,她的不少詩情已然化為美好的現實。這樣一位作家,只要寫,字里行間定然有撥動人心弦之處。
目前,中國留守兒童數量已超過6千萬,相當于英國人口的總和,是一個龐大的弱勢群體。雖然政府和有關方面正在不斷加強幫扶力度,但這一社會問題很難得到迅速緩解。對于留守兒童的真實處境和感受,局外人很難深入體察。救助留守兒童近十年,王潔仍感到需要更多的人來關注這個群體,盡快實現“全社會扶貧”的局面,于是便有了書寫一部長篇小說的愿望。顯然,文學作品特有的親和力,可以讓人們平易地進入鄉村情境,通過一處處景象、一個個人物,感同身受地去了解“另一些人們”的生存狀態。特別是,當讀者對作品里人物的命運產生真切同情和記掛時,小說所生成的社會效應便不可忽視。
這是一部將作者親身見聞傳予與公眾,呼喚更多人伸出援助之手的作品,它超出了普通文學創作的初衷。
留守兒童大多出于家境貧寒。從小說和作者的記敘里可以看到,村中許多孩子的生活是非常窘迫的。他們有些在深冬還穿著夏日的涼鞋,衣著單薄,袖口有破洞,只吃腌菜,吃一口菜就好幾口米飯,寫作業用著剩下不到一寸的筆頭,一個作業本要寫得密密麻麻才肯翻頁。這些,都是平日慣于隨便棄物的城里人難以想象的;同時,留守現象帶來許多兒童的心理問題,有些甚至很嚴重。如書中所寫,張承峰的父親因外出打工遭遇不測而意外身亡,母親改嫁,這些致使他情緒低落,由一個優秀生滑為差生。他和弟弟都不愿再接受母愛,內心充滿酸楚。王志的父母長期不在身邊,使他先是迷戀網絡,后造成女孩懷孕;當女孩被迫墮胎瘋掉后,他又不堪忍受家人的責罵投塘自盡。徐文君的家境不錯,經常收到父母從國外寄來的禮物,這卻絲毫不能使她感到快樂,她時時陷入郁郁寡歡。我們相信,作者寫照的,多為她親眼目睹的真切情景,是現實促使她拿起筆來,將復雜感受灌注進一部情節曲折的作品中,使眾多讀者有所觸動,引起共鳴。在這里,小說便成為溝通大眾心靈的有力媒介。人們讀小說,只是為了消遣,而小說帶給人們的,卻不只是消遣。
女主人公劉曉慧,是個與作者同樣具有愛心的女子。她只是偶然獲悉農村留守兒童的情況,便被他們的生活狀況所震動,主動放棄蘇州的優越生活,報名前往陜北支教。自然,她的舉動很難被親友們,包括男友陳建海所理解,但她還是毅然前行——盡管來到李家壩村后,她發現孩子們的情況比原先想象的更嚴重,教學工作更難開展。雖然她此舉顯得輕率,甚至有些任性,但這恰恰表現出她這一代人的某些特色:城市90后一代仍主要為獨生子女,家庭條件多數比80后一代更為寬裕,同時他們也更為自由奔放,富有朝氣,不甘平庸,執著于夢想。所以,作者塑造了一個特立獨行,卓爾不群的新女性。
班主任馬煥明是個不算很特別的教師,他眼里將學生分成三六九等,只專注與升學率有關的“好學生”,對張承峰這樣的“差生”不屑一顧,甚至沒注意過他個子矮坐最后一排看不清黑板上的字。劉曉慧不同,在她心里,每位學生都是平等的,那些受冷落的孩子更值得關心。她不僅為保護張承峰數次與馬煥明發生沖突,而且去探訪張承峰的家庭,了解到他的不幸,幫助他克服困難、改變處境。她也察覺到付文娟、徐文君等留守兒童心理上的陰影,給予她們精神上的慰藉,使她們努力自立自強。她拿出自己的積蓄獎勵家境貧寒的學生,組織社會捐贈,最終也做到使班級整體取得良好的學習成績。小說這種東西,善于在人物關系的糾纏變化中講述故事,作者在故事中構建了馬煥明與劉曉慧的對比較量,前者只關心升學率,實際是只關心自己;后者更關心他人,經常牽掛弱者的遭際,因而留給讀者一個溫馨善良可愛的支教女教師形象。這是一部強固人類同情心的作品。
另一方面,作者沒有把張曉慧寫成一個毫不利己,專門利人的女神,她有過自己的苦惱與動搖。畢竟窮鄉僻壤的生活使她感到艱難,遙遙無期的工作令她一時望不到遠景,男友與她的關系已經變得很緊張,這些,都不免使她開始懷疑最初的選擇,產生平常人難以避免的糾結。將心比心,普通讀者是完全能夠體諒她的,她的形象也更讓人感到親近鮮活。她最終堅持下來了,讀者們也松了一口氣,寄予她真誠的敬意。
故事發展到終局,往往出現高潮,不過醞釀高潮也是需要些技巧的,王潔做到了這一點。前面,她已設置有足夠的鋪墊,董磊的追求,考驗了張曉慧的愛情,陳建海的看望,也就來得自然;端午節時,學生們反過來陪老師過節了,以往,一直是老師給她們以關懷;最后,當暑期已過,學生們忐忑不安期待著看到老師的身影時,張曉慧出現了,引來眾人的歡呼,歡呼解脫了懸念,而歡呼的到來又顯得并不突兀。一切都有前因后果,小說家往往是因果鏈條的巧妙編織者。
王潔仍走在探索創作奧秘的路途上,她的小說或散文會越寫越好,越寫越開闊。她是社會生活的積極參與者,也是自覺的體驗者和熱情的書寫者,生活的饋贈對于她來說也會是雙重的。
(胡平,文學評論家、作家、中國作協小說委員會副主任。多次擔任魯迅文學獎、茅盾文學獎等國內重要獎項評委,作品《松花江上》獲全國“五個一”工程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