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笙所在的這方城市，夜晚總是燈火通明。

汽車像夜間的幽靈，在華燈下喘息著匍匐前進。

已經沒有星星了。

所有的星星都塵封在霧霾的囚籠下，奄奄一息。

晚笙總會在夜露深重的時刻，撐開破敗的窗，把自己裹成貞子的模樣，一動不動地佇立在窗前。

風從窗洞里灌進來，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冷笑聲。

晚笙希望嚇到一些人，哪怕只有一個。

可是樓下沉溺于燈紅酒綠的人們，從來不會去留意一棟破樓，一扇冷窗，一個壞女孩。

晚笙的希望總是被無盡的黑夜消磨殆盡。

但晚笙一點也不沮喪，反而還生出自豪感來。

一種上帝俯瞰世人的虛榮感刺激著她的神經。

他們看不到我，而我凌駕于他們之上，用同情悲憫的目光俯視著這群疲于奔命的可憐蟲。

我和他們不一樣！

這種令人興奮的認知讓晚笙睡不著覺。

但是每天早上，晚笙必須收起夜晚所有的張揚，做回生活這條機械帶上的一件千篇一律的物件。

晚笙很唾棄這樣的自己，這樣輕易地妥協給慘白的現實。

但她不得不背上沉重的書包，戴著厚厚的眼鏡，低著頭和旁人一樣，走進對于她來說死氣沉沉的教室。

然后在那個暗無天日的地方呆上一整天。

晚笙不愛笑，她的笑容全獻祭給了黑夜，白天的她總是面無表情地坐在教室最靠近衛生角的地方，不發一言。

故而班里的人都不愿意和她說話，總覺得她這人邪乎孤僻。

晚笙習慣了獨來獨往，可她仍渴望著融入那歡聲笑語之中，但有時見到原來親密的朋友撕破臉的瞬間，晚笙又覺得可笑，她唾棄這樣虛假的情誼。

這樣的自我矛盾使她愈發格格不入，除了學習上必須的交流，她幾乎一整天像個啞巴一樣坐在自己的位子上。

因為沒有朋友，她們會肆無忌憚地在晚笙面前非議某個人，有的時候察覺到晚笙的存在，也不過是嗤笑一聲說，沒事，她不懂的。

晚笙循規蹈矩地扮演著空氣，內心瀕臨絕望。

后來，在白天，她越來越不想聽到自己說話。

白天的她是死的。

只有黑夜才能救贖她。

她這樣想。

她的成績也是平平無奇，老師也根本不想管這個毫無生趣的女孩。

“晚笙這個人，沒有上進心，只能這樣了。”提到晚笙的時候老師總是嘆息。

晚笙真的沒有上進心嗎？

事實上，她比任何人都渴望破繭成蝶，卻一直徒勞地作繭自縛。

這個繭蛹已經被筑的密不透風，外面的人進不來，里面的人也出不去。

她以為總有一天她會悶死在繭中，無人過問。

但突然，一道光劈進了她厚厚的繭，將她從絕望的邊緣，一點點拖了出來。

那是一個暮色昏沉的傍晚，晚笙像往常一樣，順著石子路，慢慢地走向那個廢棄的工廠。

她在回家之前總會去那里呆上一會兒，緩解好情緒再去面對那個支離破碎的家。

當她輕車熟路地翻上墻，眼前的一幕像一道驚雷，在她的生命里炸出一片煙花。

一個女孩子倒伏在血跡斑斑的地面上，嫩黃色的裙裾上棲息著大片大片死亡的蝶。

她金色的眼瞳似含著盈盈秋水，在夕陽余暉的拂拭下，激起一片漣漪般的光澤。

晚笙看呆了，她生生止住了翻墻的下一個動作，雙手扒著墻沿，一瞬不瞬地盯著那人看。

這不是尋常的人。

晚笙的直覺敏銳地提醒著她。

晚笙趴在墻上想了一會兒，眼神越來越明亮。

她跳下墻，小心翼翼地靠近倒在血泊中的女孩。

那女孩似是注意到了有人接近，抬眼看去。她的目光澄澈而又無助，讓晚笙狠狠地打了個哆嗦。

晚笙隱隱感覺到這是自己人生的轉折點，美好而又璀璨，在她觸手可得的地方。

她的內心巨浪翻騰，雷聲大作。恐懼和興奮摻揉在一起，迸發出驚天駭浪的力量。

在女孩濕漉漉受驚的目光中，晚笙顫抖著伸出了手。

晚笙不是一個熱心腸的人，她可以眼睜睜看著一只貓被一個醉鬼折磨至死，而她，就站在小巷口，像看一場置身事外的電影，麻木不仁地扮演著看客。

而這一次，她卻伸出了骯臟的援手，撐著僵硬的友好的笑容，晚笙緊緊抓住她柔弱無骨的手，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一根能帶她逃離這個黯淡無光世界的稻草。

晚笙沒帶她去醫院，而是背著她向家的方向走去。

她不是尋常的人，去醫院也是徒勞。

晚笙冠冕堂皇地想著借口，借以掩飾內心對醫院本能的排斥反應。

走到熟悉的土樓前，晚笙背著已經昏迷的女孩一步步爬樓梯，這破敗的土樓連個電梯都是年久失修的，她一個人的時候倒會去乘電梯，反正她也不顧惜自己的小命，電梯越危險她越興奮。

不過顯然今日不該冒這風險。

爬到第三層，晚笙已累的滿頭大汗了，這女孩輕的像一片羽毛，仿佛風一吹就飛走了，換個男生來背，爬個十二層都不在話下，但晚笙向來手無縛雞之力，手臂不住地往下沉。

這種苦力活，以她原來的性子是絕不會招攬的，但現在不一樣了，她背著的是她的未來，那金燦燦的，像女孩瞳孔顏色般璀璨的未來。

晚笙咬咬牙，用力往上掂了掂女孩柔弱的嬌軀，繼續一步一步往上挪。

好不容易挨到家門口，晚笙把女孩放下來，一只手扯住她的胳膊，一手掏出鐵銹斑斑的鑰匙往門眼里懟。

因為姿勢扭曲，剛又使了渾身解數才把女孩托上來，晚笙手臂發虛，試了幾次，那哆嗦的鑰匙還是和門眼擦肩而過。

其實晚笙大可以將女孩放在臺階上，順利開門進屋，但是晚笙牢牢地抓著女孩不肯放手。

乍一看還以為這女孩跟她肯定是要命的交情，往好的一面想是護著她怕她滾下樓梯。

但是晚笙清楚她片刻都不肯放手的真正原因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