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寅時，天蒙蒙灰，山坡深坳。

“娘!啊~”女兒的哭聲。

“祖母~”孫兒的哭聲。

“姨啊~”侄女的哭聲。

這些哭聲在鄉村的僻靜土壤上奏出一段段悲傷離合的曲調。還有幾支嗩吶吹得歪歪曲曲，硬是在悲傷地氣氛里增加了那么一點不為人知的歡樂。

“葬！”隨著這聲，厚重的棺木被抬置在提前挖好的墓中。轟！有如地震一般沉悶的聲音從地下傳來，棺木放妥實了。

“把隔板抬過來蓋上。”接著又是騰騰幾聲在蓋隔板。

“都契合好了，別等會兒讓土從縫里漏下去了。”一個中年的男人用渾厚的嗓音吆喝著。抬隔板的人又上手緊了緊板子中間的縫隙。四個抬板子的男人放開手后，拍拍掌心的土粒，心里暗道：這重活可不是人干的。

蓋了隔板，負責埋土的人一呼啦全涌上來，你一下我一下，很快就將墓兩旁高高的土堆給平下去了。

這邊男人干的體力活，那廂婦女老牙子們跪在將燒的白紙上擠著眼淚嚎得驚天動地，整個山坳都傳的是她們的哭聲。沖天的火勢逼得人群直往后退，大家都怕自己被燙著了，偏有一兩個年輕姑娘硬是往火堆前湊，仿佛如此才能表達出自己的孝悌之心。

“祖母，你在下面一定要安歇著啊，我會常來看你的，給你燒很多紙，保管叫你在下面享盡榮華富貴。”一個面皮白凈的小姑娘哭的不能自已，鼻子一抽一抽看的好不叫人心疼。

“祖母，這些銀票、布匹可都燒給你了，你可一定要保佑我考上縣里的學堂啊。”一個三十五歲左右的婦女，艱難的挪動著自己肥胖的身軀，硬是往小姑娘跟前擠，“行了，二姑娘，別哭了，這墓都埋好了，碑子也栽上了，合著你祖母都聽不見了。”

“祖母平時對我最好了，她一定會保佑我的。”靈姑娘雖然不哭了，可鼻腔里還不時的抽上兩下，以示自己難過的不行。

“對對，你祖母最愛你了。”婦人暗含不滿的話讓靈姑娘得意的笑了笑，但立馬又做出一副傷心之態。

等該埋的埋了，該哭的哭了，眾人都往山下去了，只留兩個男人往這座新墳周圍的幾座老墳前也略表心意的燒了紙，也才下去了。

燒紙的煙化作一縷鉆入一座年代久遠早已看不清碑上所刻的字的老墓，驚動了里面住的“人？”

“哎，大伙都出來看，咱們又多了一位新鄰居了。”小伙子聞著新鮮的紙煙興奮的喊。接著，好幾個墳頭都動了動，探出幾個人頭來，個個都是灰白面色，且顏色很重，一看都死了好多年了。

“這新宅子怎么看都比咱們的好多了，不知道里面住的是個什么人？”一個顴骨深陷的干癟老鬼滿眼羨慕的看著那座新墳頭上栽的五彩花圈，還有鎮墓的男女金童紙人。

“等我進去一探便知。”小伙子嘿嘿一笑，魂體化作一縷青煙徐徐飄入新墳之中。眾鬼滿含期待的伸長脖子等著，男人們都希望是個美嬌娥，女人們卻盼著俊俏郎。青煙穿過厚厚的隔板，直往墓洞中鉆去，花式繁瑣的棺材晃花了小伙子的鬼眼，“這么多金銀珠寶，鎖銅鏡吶！嘖嘖，有錢人！大爺我都多少年沒享過這個福了，這棺材里的人真是好命。”

小伙子又飄進棺材里，湊近尸體左右打量著：“怎么看著是個老婆子，該八十好幾了吧。唉都這么老了，不是我的菜。”回頭向空中喊道：“哎老頭，這老姑娘就讓給你了，她準備住你旁邊，你多襯著點兒。我要等我的姑娘去了。”

鬼的聲音只有鬼能聽見，眾鬼都失望不已，紛紛嘆道：又是一只死命鬼。于是將要散去。

那干癟老鬼更是氣憤不已，對小伙子譏諷道：“小伙子，看你能等到幾時，誰家姑娘能這么短命讓你撿到？”

“說不定我就等到了。嘿嘿！”小伙子不受他的氣，嬉皮笑臉的湊過去，鬼身虛空坐在干癟老鬼的墓碑上，氣得老鬼吹胡子瞪眼。

“還不快從我的墓碑上下來，你想騎在我頭上撒尿，沒門！”干癟老鬼舉起手中的拐杖就往小伙子頭上敲，可惜小伙子反應快，沒被他打到，氣得他重重一哼。“臭小子。”

“你叫誰臭小子呢？別看我二十多歲，我可比你早死了幾百多年呢，臭老頭。”小伙子也不遑多讓，看到這老小子在他面前托大，他就不爽得很，爺出生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呢好嗎？

兩鬼誰也不讓誰，從這墳頭打到那墳頭，從那墳頭打到這家墳頭，被人家罵罵咧咧也不停下。

“你們兩個打架歸打架，別掀了我家屋頂啊！你們趕快把我的墓碑給立正了。”一個頗為兇悍的女鬼，操著手中大菜刀直往兩鬼劈來，才制止了兩鬼要掀房頂的沖動。

“我說老鬼，你別嫌棄啊，你年紀都這么大了，這深山老林也怪寂寞的，要不就和那老太婆湊一對算了。這將來的日子還不知道要過多久呢。”小伙子苦口婆心的勸道。

他一只腿吊在老鬼的墓碑上，縱使老鬼還是紅著眼，也沒力氣和他打了。

“哼！這里的鄰居多了，我沒必要再娶一個掉了牙的老太婆，你也知道，她這剛死，要是鬼氣不強大，不到兩天就會被那陰差給索了魂去見閻王，哪還有我的份。”老鬼白了一眼笑的沒心沒肺的小伙子。

“她肯定會留下來的。”小伙子神秘一笑。老鬼用懷疑的眼神瞥他一眼：“你怎么知道？”

小伙子擺正了臉色道：“我剛才進她的墓看了，棺材四周鎮了鎖銅鏡，而且那老太婆面皮發漲，滿臉青紫，我覺得甚是奇怪，仔細一看，竟發現她的后頸多了兩道指印，用發絲蓋著，還抹著厚厚的白粉。怕是被人害死的。”

“竟是這么回事？！”老鬼吃了一驚，“都這么老了，還被有心人害死，這老太婆造孽可深吶！”

“平常人死后不消兩日便要隨陰差去地府報到，若是死于非命之人心有怨氣，頭七之日必定回去，現在就看這老太婆怎么想的了？”小伙子咂咂嘴，望著那座新墳搖了搖頭。

老鬼也隨著他的視線看去，怎么感覺這灰暗的天空格外的沉悶呢。

“你說的也是，原本人死后過兩三日才埋，這老太婆約摸死了不到幾個時辰就給埋了，如果不是為了遮掩什么，那這兒女的孝心未免也太薄了些。”

“恐怕幾天之后要有一番不太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