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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序
有一天,我的一個來訪者跟我講了一句話,她說:“用自己的眼光看自己,而不是用別人的眼光看自己,這樣我就有一種穩定的感覺了。”
我首先覺得,這樣的反思真是太好了。咨詢師這個職業為什么總會帶給人成就感,那是因為有些來訪者的自我成長能力非常高,很多時候你都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他就已經取得了“長足進步”。
然而接下來,也許是我剛擦了玻璃,視線的無阻礙性讓人感覺清清爽爽,而窗外的陽光明媚正好,這讓我很樂意站在窗前,眺望盡可能遠的藍天白云,以及天空下的街心花園。彼時,看已不只是看,充斥在腦中各式各樣的想法有如生動的小人兒,輪番登場了。
什么是自己的眼光?什么又是別人的眼光呢?你可以說現在這一刻我只想坐在明媚的窗前喝一口小酒聽一首反復的音樂,完全不用管接下來還有多少繁重的工作。這很好。但是,你允許自己這樣放松嗎?如果你允許,即是說,你不會有沖突,你會想工作是做不完的,能做多少是多少。那么,認為“擁有目前這一刻的清閑是對的”這種眼光就是自己的。但是如果你擔心你的老板看到你這么清閑會責怪你,或者你因對接下來如何繼續你的工作沒有把握而感到焦慮,那么你就不能心無旁騖地享受你的清閑,這個時候,“我想清閑但不能清閑”這個眼光就變成了別人的。
區分自己的眼光和別人的眼光很簡單,前者是讓自己感到舒服的看法,后者是讓自己感覺難受的看法。
不要以為,做一件事情讓自己感覺難受,就證明這件事是錯的。事情沒有對錯。讓你難受的是你對這件事的看法——你認為這件事情不該做,但你已經做了或者非常想去做。這樣的看法存儲在你身體里,它已經成了你的一部分。
雖然某些看法或眼光是你的一部分,但它最初并不源于你。對,它源于關系,和周圍最親近之人的關系,比如父母。
就像我的另一個來訪者對我說:“我很討厭我自己,討厭得想去死。”其實這句話是在暗示,在她的內心世界里,有一個人很瞧不起她、挖苦她、諷刺她。當她被瞧不起、挖苦、諷刺的時候,她在最親近之人的那面“鏡子”里“看”到的是那個丑陋、糟糕的她,這是她不能接受的,但她又相信這是她本來的面目,于是就只好“想去死”。然而當她的心情相對平靜安寧的時候,她就“不想去死”了,她甚至能說出自己的一些很有價值的特點。所以,哪個才是真正的她呢?是那個糟糕的她,還是有些價值的她?
這讓我想起以前看過的電影《銀翼殺手2049》,片中提到復制人的記憶不是真的,而是被植入的,被植入記憶是為了更好地服務于人類。“植入”這個詞很有意思,就是說原本沒有,后來被強行安置進去。我們的某些觀念或信條不也是被“植入”的嗎?為了更嚴絲合縫地“泯滅”于社會大環境、讓自己變得和別人一樣!
原始社會只要滿足吃飽穿暖不被野獸吃掉,就算實現了活著的意義,而現代離原始社會太遙遠,我們需要吃得講究、穿得好看、工作得體面,再用勞動得來的錢換服務、換精神上的享受。這些都沒錯,可是要求也高了。要求高了,總有些環節做得不盡如人意,于是不滿就產生了。一開始是對自己的不滿,漸漸地把這不滿投射到別人身上,苛責別人尤其是親近的人,然后再一代代傳承下去,慢慢地也就分不清到底是自己從親近的人那里學會了“不滿”這個方式并用它來和自己相處,還是憤怒于親近之人的不滿從而反向形成自己對自己的責備。
你瞧,我們在難過的時候分不清是憎恨自己還是憎恨他人;我們在生氣的時候不明白是討厭他人還是太需要他人來愛我們;當我們心情愉悅的時候,我們感覺世界充滿了善意,也許不是因為世界友善才令我們心情愉悅,而是我們對自己符合現實的評價才導致了世界看起來是那么友善。
我們如此不了解自己、困惑于自己的行為和想法,以致我們在看待自己的時候就像看待一個陌生人,這個陌生人的面容、神情和體態,以及說出的語言經常和我們的想象大相徑庭。于是,在面對自己的時候,我們不得不成為自己的陌生人。
“我們是自己的陌生人”,你可以把這句話理解為“我不了解我自己”,但它還有另外一種意思,就是說,我們在生命的初期并不是以“自我”開始生活,而是通過與他人的互動來構建自我,這是一個人存在的本質。我們與生命中重要的他人之間有怎樣的互動,我們就會擁有怎樣的自我。
聰明如你,你也許會想到,即便與一個重要的人相處的過程其基調是溫暖的,在時間的長河中也總有那么一些瞬間你不會得到完全的滿足;即便與一個冷漠十足的母親長期生活,她身上也總會有些你不愿看到的或已經忘記的好處。因為人與事物都不是單一的,這才是亙古不變的事實。好的關系讓我們產生被愛的感覺,壞的關系導致我們自我厭惡。
如上文所說的“自己的眼光”和“別人的眼光”無非“在好的關系中產生的認同標準”和“在壞的關系中產生的認同標準”,并不存在獨立的什么都不依附的自我的標準。
如果你這樣問我:“我就是喜歡淺色的素氣的什么圖案都不帶的衣服,我不管別人覺得好不好看,反正我覺得好看,而且這樣的衣服最適合我,我一穿上它就顯得更美了。”然后你問:“從來沒有人教我這么穿過,這難道不是我自己獨特的眼光嗎?”
我覺得,這樣的衣服帶給你的美好感覺在你的幼年曾經浮現過,只是你忘了:那一天,陽光燦爛,后來被你評價為自私、嚴肅、沒有人情味兒的母親帶你去公園,她穿著一件淺紫的純色襯衫,連扣子都是那種最簡單樸素的樣式,那天她心情很好,她給你買了一只棒棒糖,還親了你一口,她彎下身來的時候你聞見了她襯衫上的清香。那個時候你有沒有5歲?3歲?還是更早?時光荏苒,你長大了,在你的經驗中母親是一個“壞母親”,她控制、多疑、喜歡干涉你,你連多看她一眼都不愿意,很自然地你也忘記了她在對你做的八九件壞事之后所做的那一兩件好事,但是她穿的那件淺紫的襯衫帶給你的感覺卻不經意地沉淀下來,日后演變成了你獨特的審美標準。
你可以不相信,但你不能說這絕沒有可能。至此,你又變成了一個陌生的自己:你不是那么深地恨著怨著你的母親嗎?然而當你把和母親有關的記憶抽絲剝繭,露出悲傷,再把這悲傷拿到太陽底下暴曬之后,眼淚蒸發了,這回你才終于看清,留下的那個莫名的東西不是愛還是什么!
我們都是自己的陌生人,因為我們有不同的面向,這些面向是在我們與他人不同的關系中形成的,而且有太多的面向我們至今都還不了解。在夢里,這些面向可能會以不同的人物出現,他們的所作所為令我們感到驚訝。沒有哪一個夢里的人物或現實中的面向可以代表完全的自己,無論糟糕還是令人滿意的自己,都是自己。
所以我們應該學會接納那個糟糕的自己,同時不束縛那個滿意的自己。接納糟糕的自己并不會導致沒有人愛,你要想想是誰或誰的眼光把某個時刻的自己定義為糟糕的,沒有糟糕的眼光,還會有糟糕的自己嗎?
以上,愿與喜歡這本書的小伙伴們共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