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意找事？”

“是又怎么樣？誰讓你先搶了我女朋友……”

巷子里的聲音落下去。

明明是理直氣壯的一句話，說出來時卻有些底氣不足。

少年笑一下，滿眼桀驁：“怎么，不服啊？”

“你！”聲音里含著隱忍，又或者說是自知之明。

“不服給老子憋著。”

隨之而來的是毫不掩飾的哄笑聲。

后面是車水馬龍的街道，鳴笛聲和喧鬧聲格外刺耳。

歪在墻角的宋咿終于被吵醒。

恍惚間，她以為自己又被噩夢嚇醒了。

可和平常不一樣的是，她不是醒在病床上，也不是醒在手術室里。

周遭熟悉的環境讓她忍不住眉心微顫，這是職校的后街。

呆滯的抬了下頭，宋咿腦子還有少許的眩暈感，路邊的燈光在眼前晃啊晃，如夢似幻。

幾個很中二的青年，把LOL職業服系在腰上站在墻邊，不知道在說些什么。

這幾人她都認識，電競圈里幾位骨灰級的玩家，英雄聯盟solo榜上最強大的戰隊——WK。

但現在，他們似乎不認識她。

這……怎么回事？

宋咿心中一慟，下意識的掐了一下手指。

久違的痛感讓她忍不住眼眶微濕，像發現了什么新事物，欣喜的又掐了自己一下，笑容慢慢漾起。

自從她雙腿摔殘后，長期接受高壓氧治療，神經損傷，下半身基本上沒了知覺。

如今清晰的疼痛感告訴她，一切都不是夢。

她竟真的……向死而生了。

太匪夷所思了。

正當宋咿陷入自己的欣喜中時，站在遠處的少年也將目光移了過來。

眼前的少女抱膝蜷縮在墻邊，小白裙松松垮垮的套在身上，瞧著像個學生的模樣。

只是眸子里帶了點與年紀不符的憂傷，仿佛裝著千頭萬緒。

葉言又瞇了瞇眼，仔細看了一會兒。

果然，跟他夢里的那個女人長得一模一樣，只是年紀小了一些。

從半個月前開始，他幾乎每夜都能夢見一個嬌滴滴的小姑娘，嘟著紅唇叫他“阿言哥哥”。

那生怯怯又勾人魂魄的小眼神，纏著他夜夜輾轉難眠。

原本以為不過是個春.夢，沒想到如今真真切切的看見這張嫵媚的小臉。

想著剛才自己還沒說什么，小丫頭直接嚇暈了過去，又覺得有些好笑。

于是朝她挑了挑下巴：”小孩兒，你碰瓷啊？”

聲線低沉，聽不出任何情緒。

這個熟悉的聲音令宋咿呼吸一滯，不敢相信的轉頭看去，正對上葉言那張熟悉的臉。

明暗不清的光影覆在他臉上，映得皮膚略顯蒼白，眉眼狹長，乍眼一看像在笑。

宋咿瞳孔微縮。

這張臉何其熟悉，自己滑下雪坡后，是眼前這個少年，跪著爬到她的墓前，把命都給了她。

他曾經是那么驕傲的一個少年，電競之光啊……

她卻把他的尊嚴摔碎了一地。

從這些陳年的記憶里抽出來，宋咿暗暗的捏了捏手心。

前世欠著他的尊重，今生都要撿起來。

想到這里，她又微不可聞的嘆了口氣。

雖然重回高三了，但還真是生不逢時。

前世的今天，她幫唐棠到奶茶店拿手機。

回來的路上不巧碰上WK的人打群架，善良的姑娘剛想報警，就被人給堵住了。

宋咿坐在墻角，出神地望著前方那個清瘦的少年。

他穿著軍綠色的外套，神色慵懶，氣場卻十足。

像有感應般，那雙冷冰冰的眼睛也望著她，染著一絲涼涼的笑意。

宋咿不知道怎么接話。

她之所以會暈過去，因為剛剛給唐棠抽了一管子血。

葉言也沒接著問，原本喧鬧的氣氛瞬間有些沉默。

見狀，站在一邊的Abel趕緊過來打圓場：“這么漂亮的小妹妹怎么可能是碰瓷的呀？阿言你不會連一個小姑娘都要欺負吧？”

這個年紀的熱血少年，常會把“不打女生”掛在口邊，更何況Abel還是只顏狗，一看到漂亮的小姑娘嘴都合不攏了。

“我哪舍得啊。”葉言漫不經心地笑起來，回頭卻說：“叫聲阿言哥哥，我就放你回去。”

尾音拖得很長，帶了幾分玩味。

愣了幾秒，如果能讓他開心一點，她很樂意這樣做。

于是訥訥的動了動唇：“言……言……”

聲線濕漉漉的，跟他夢里嬌滴滴的聲音一模一樣。

“結巴啊你？”葉言短暫的皺了一下眉。

“不，是。”宋咿稍稍揚頭。

這是真話，她只是天生語速慢，習慣性的把尾音拖長一點。

葉言懶散地笑起來，朝她勾了勾手指，眼里帶點撩人的意味。

“過來小孩兒，我教你說話。”

宋咿愣在原地。

葉言沉吟低笑：“怕我把你糟蹋了？”

身后的幾個人都挺意外，知名高冷狗葉言，也能說出這樣的騷話？

“我國有一套比較完備的憲法……”她生怯怯的縮了縮脖子。

聞言，有人忽然笑鬧著插話：“阿言可是我們圈子里的一股清流。”

這言外之意太過明顯。

宋咿噎住。

也不知道是誰上輩子粘著她親親抱抱，一言不合就要睡覺。

所以，他哪里是什么清流，明明是泥石流。

她恍神間，葉言身子微傾壓了下來。

“教你念。”他說。

宋咿點頭。

葉言：“阿。”

宋咿張了張嘴：“啊……啊……”

很漂亮的女孩子，清澈的眼睛像會說話一樣，眼波流轉之間讓人心猿意馬。

或許是晚風吹的太過溫柔，他竟耐著性子糾正她：“不是啊，是阿。”

“啊……”

聲音懦懦的，輕軟又好聽。

葉言目光微頓，腦海里浮現出夢里他把她壓在身下時的模樣。

想著，身上突然升起一股燥熱。

沒想到自己二十多年來引以為傲的定力，竟會為一個高中生破了功。

都怪這死丫頭。

“言。”

“言。”

他又教一遍：“阿言。”

宋咿：“阿言。”

“哥。”

宋咿斟酌片刻，“哥”字還沒來得及叫出口，耳邊傳來一聲暴吼：“葉言我日你媽！”

她還沒反應過來，就被葉言鉗住手臂，被他提起來轉了個身。

宋咿下意識的抱緊他的腰。

少年身上純黑的t恤被浸濕了一點，貼著后背，勾勒出漂亮的腹肌線條。

葉言挑釁一笑：“老子好怕哦。”

剛才被打趴下的男生突然從墻角爬了起來，提著棒球棍重重的揮了過來。

可惜，打空了。

Abel趕緊從后面摁住那個男生的肩頭，罵罵咧咧的踹了他幾腳，把人拖進了僻角。

說是打群架，其實就是一群人毆其中一個。

被打的男生開始還不依不饒，嘴里罵個不停，后來也就被打的沒了脾氣，開始求饒。

看到眼前一幕，宋咿倒也是見怪不怪了。

Abel他們幾個人都是從職高混出來的，哪哪都有一股匪氣。

打架，也可以說是重操舊業了。

葉言把她摟在懷里，女孩兒腰肢纖細，盈盈不足一握。

軟軟的，很想揉一下。

葉言漸漸平靜一些，冷聲開口：“還沒抱夠？”

剛才那一幕來得太突然，宋咿都沒看自己抱的是誰。

葉言冷冷的聲音把她拉回神，后者趕緊后退兩步，驚魂未定的抓著衣角。

他下意識的收回目光。

躬身撿起她掉在地上的手機，屏幕上的“110”顯得格外刺眼。

滯了一瞬，葉言問：“你來這兒干什么？”

宋咿抿唇，遲疑片刻：“找，英語書。”

葉言把手機丟給她，好像在笑，但笑意卻又未達眼底。

“英語書要喊警察找？”

宋咿嗑巴一下，“那……你幫我找找？”

現在她只想把他支走。

若無意外，唐棠估計快要來了，所有的不幸與苦難，也就是從這里開始的。

不能讓厄運重蹈覆轍一次。

她自顧自的想著，沒有注意到旁邊韓溪風對她擠眼睛。

此時，Abel無比崩潰——

他家阿言已經混了五年社會了，估計連學校大門在哪都忘了吧……

葉言微瞇眼的看著宋咿，他心情不好的時候不太愛管閑事。

“書有老子好看啊。”

“沒有。”宋咿眨眨眼，誠然道。

“可以嗎？”她又問了一遍。

語氣特別真誠。

葉言煩躁的心突然平靜下來，似笑非笑的盯著她：“那你打算怎么謝我？”

宋咿疑惑的看著他：“你……想讓我怎么謝你？”

沒等葉言開口，周圍就有人起哄道：“言哥想讓你親他！”

宋咿聽到這話驀然一怔。

呃，那就算了。

葉言微微皺眉，笑意卻不減，淡淡的往人群里撇了一眼：“欠閹了？”

幾個男生趕緊做了個閉嘴的手勢。

他懶散的靠在墻邊，側著頭點煙，一副“你不謝我，我就絕不幫你”的模樣。

認真思索一番，宋咿乖乖的站直身子，恭恭敬敬地鞠了個45°的躬：“謝謝葉言哥哥。”

頓了幾秒，聲音帶了點哭腔：“謝謝韓哥，謝謝各位職中哥哥，謝謝小墻，小巷子……”

謝謝老天鵝，讓我又回到了18歲。

“……”

然而葉言卻依舊冷著臉，沒有要接受的意思。

宋咿急得都要哭了，眼眶仿佛馬上就要水漫金山：“你不會想讓我給你下跪吧？那可不行！”

“怎么就不行了啊？”葉言挑了一下眉，故意逗她。

宋咿哭唧唧的解釋，生怕他真讓她跪下：“男兒膝下有黃金，女兒膝下有鉆石，當，當然不……”

聽到這，大佬終于忍不住笑出了聲：“你是霖中的？”

宋咿點點頭：“嗯。”

葉言又問：“幾年級？”

宋咿回答：“高三。”

葉言：“行，我幫你找，”

Abel覺得匪夷所思，卻又不敢多問，默默地在心里對著老天豎起一個中指。

好個阿言，重色輕友。

宋咿一顆高懸的心終于放了下去。

她扶墻起身，下一秒又跌坐在地上。

遭了，心里升起一種不好的預感，大姨媽來了。

她今天穿的是白裙子！

“怎么了你？”葉言聽到聲音，回頭問她。

宋咿癱坐在地上，沾了一點血漬的裙裾被風輕輕吹了起來。

直晃到他心里，癢。

20出頭歲的年紀，有的男生還懵懂無知，有的男生卻早熟的嚇人。

葉言屬于后者。

他脫下自己的外套扔給宋咿，示意她系在腰上。

接住外套，宋咿臉上也忍不住發燙，心里覺得不妥，一時又找不到理由拒絕。

小姑娘卻還坐在地上，糾結著到底要不要穿。

葉言看透她的小心思，嘴角忍不住勾了勾。

半晌莞爾：“怎么，要我給你揉揉？”

宋咿愕然，然后搖頭。

原本羞紅了的臉一下子更紅了，趕緊系上衣服落荒而逃。

隨著女孩遠去的背影，葉言的心思也隨之飄遠。

他很確定之前從未見過這個女孩，但她的確就是夢里那個讓他銷魂入骨的姑娘。

現在回想起來，他不禁開始懷疑，難道夢里的事真會發生嗎？

另一邊，Abel已經把車開了過來。

他扣下車窗，搖了搖手中響個不停的手機：“阿言，蔣校花的電話。”

Abel口中的蔣校花，是一個職高的小太妹，蔣靈。

之前在網吧打游戲時見過葉言一面，便馬上把她的小男朋友甩了，移情別戀，開始倒追葉言。

葉言不知道冷臉拒絕了她多少次，偏偏她越追越起勁。

而她的小男朋友不服氣，就找了一幫人來教訓葉言，結果事與愿違，反倒被WK的人揍了一頓。

Abel真是想不明白，現在女生都怎么了？寧愿冒著被打死的危險也要來博得葉言一笑。

都他媽的什么世道哦。

葉言坐進副駕駛，Abel握著方向盤問了一句：“阿言，去哪？”

葉言拿起耳機戴上：“霖中。”

Abel發動引擎，心里了然。

車開了一會兒，氣氛安靜的詭異。

Abel有點不太適應，隨口插話：“阿言，我覺得剛才那個小姑娘好乖哦，簡直像個神仙妹妹。”

葉言退出游戲界面，看著Abel一笑：“你這騷話給你88分。”

“啊？”Abel歪了歪頭，“那還有12分呢？”

葉言面色不虞的回道：“扣路上了。”

Abel有點摸不著頭，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竟然把車開到了雙黃線上，啊啊啊的叫了起來。

葉言塞上耳機，繼續復盤游戲。

**

一口氣跑出了后街，晚風迎面吹來，宋咿用手指攏住被風吹散的頭發。

夏夜的風尚存幾許涼意，卻怎么也吹不起愜意。

她肚子疼得厲害，走的很慢。

本來想回家的，但走到半路上，唐煜東突然來了電話。

宋咿盯著屏幕上跳動的“爸爸”兩個字，心中突然一陣刺痛。

本想掛了，結果手一滑，電話那頭立馬傳來一道溫柔的聲音：“以以呀，爸爸做了給你補血的養生湯，什么時候回來啊？”

“以以”是她的小名。

男人語調親切，落到宋咿耳朵里，卻要多刺耳就有多刺耳。

這種話她可以說是從小聽到大。

她的繼妹唐棠，是早產出來的孩子，打小就是個病秧子，初中時患上了心肌缺血。

而她的繼父唐煜東，不知聽信了哪位算命大師的話，執拗的認為缺血就要補血。所以為了給女兒治病，只好拿她做藥引子。

宋咿絞著裙擺的小手微微泛白，好一會兒才回答道：“我今天在學校住，不回來了。”

沒等電話那頭做反應，她就掛了電話。

心軟和遷就，只會殺死自己，養活一群吸血鬼。

這是她活了兩輩子才悟出來的道理。

長長地吁了一口氣，身后驀然響起一道清悅的聲音。

“姐——”

她回頭，迎上唐棠那張熟悉的臉。

清秀有余，漂亮不足。

因為病魔，整個人臉上帶著病態的白。

讓人忍不住心疼。

上輩子，宋咿就是因為這一點，把命都賠給了她。

不同的時間，不同的地點，還能遇到同一個人……這大概就是命運的奇特之處吧。

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對。

前世唐棠是去給葉言表白時遇到她的，現在的葉言怎么都不可能出現在這條路上才對，而且……

想到這里，宋咿忍不住打了個寒栗。

難道有人和她一樣重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