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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6章 添四客述往思來 彈一曲高山流水
- 第55章 病佳人青樓算命 呆名士妓館獻詩
- 第54章 國公府雪夜留賓 來賓樓燈花驚夢
第1章 《儒林外史》導讀
陳文新
《儒林外史》是中國古代諷刺小說的代表作。魯迅在《中國小說史略》第三十三篇《清之諷刺小說》里說:“迨《儒林外史》出,乃秉持公心,指擿時弊,機鋒所向,尤在士林;其文又戚而能諧,婉而多諷:于是說部中乃始有足稱諷刺之書。”他又在《中國小說的歷史的變遷》里說:“諷刺小說從《儒林外史》而后,就可以謂之絕響。”魯迅的見解是極為精辟的。
一《儒林外史》的作者
《儒林外史》的作者吳敬梓,是一位具有思想家氣質(zhì)的小說家。
吳敬梓(1701-1754),字敏軒,晚年自號文木老人、秦淮寓客,安徽全椒人。在吳敬梓一生中,生活和思想都經(jīng)歷了巨大的變化。生活上,他早年揮金如土,“傾酒歡呼窮日夜”;四十一歲以后,賣文為生,窮困異常,“日惟閉門種菜,偕傭保雜作”(顧云《盋山志》卷四),有時甚至無米下鍋;冬日苦寒,只能靠散步取暖,和朋友五六人,夜里乘月出城繞行數(shù)十里,歌吟嘯呼,相與應(yīng)和,天明入城,大笑散去,謂之“暖足”。思想上,他早年熱衷于功名,對“家聲科第從來美”津津樂道;三十六歲后,吳敬梓開始認真反思“如何父師訓,專儲制舉才”的問題。
大約四十歲左右,吳敬梓開始寫作《儒林外史》,用了十年的時間,全書才基本完成。乾隆十四年(1749年),吳敬梓的朋友程晉芳作《懷人詩》云:“《外史》紀儒林,刻畫何工妍。吾為斯人悲,竟以稗說傳。”《儒林外史》最初以抄本形式流傳,在作者去世十幾年以后,由金兆燕(號棕亭)刊刻于揚州(據(jù)1869年蘇州書局活字本《儒林外史》金和跋),此本今不存。現(xiàn)存最早的刻本是清嘉慶八年(1803年)的臥閑草堂本,原書藏北京圖書館,1975年人民文學出版社影印出版。1977年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了由南京師范大學中文系校點的排印本。1977年上海古籍出版社又出版了李漢秋輯校的會校會評本《儒林外史》。
除《儒林外史》外,吳敬梓還著有《文木山房詩文集》十二卷和《詩說》七卷。長期以來,學界普遍認為《詩說》已經(jīng)失傳,只能從《儒林外史》、金和的《跋》及金兆燕的《寄吳文木先生》中窺其一斑。1999年,《文木山房詩說》舊抄本在上海圖書館被發(fā)現(xiàn)(發(fā)現(xiàn)者周興陸),有周延良箋注本(齊魯書社2002年版)。
二“其書以功名富貴為一篇之骨”
閑齋老人《儒林外史序》云:“其書以功名富貴為一篇之骨:有心艷功名富貴而媚人下人者;有倚仗功名富貴而驕人傲人者;有假托無意功名富貴自以為高被人看破恥笑者;終乃以辭卻功名富貴,品地最上一層為中流砥柱。”這一論斷表明,吳敬梓自始至終以對待功名富貴的態(tài)度作為臧否人物、評論是非的標準。
“心艷功名富貴而媚人下人”的標本在五河縣。此時五河縣有兩個得意的人家,一家姓彭,一家姓方,于是五河縣人爭先恐后去奉承巴結(jié),包括某些世家子弟。吳敬梓將世家子弟中的慕勢者分為兩種:一種是呆子,一種是乖子。所謂呆子,其特點是一門心思地要和方、彭兩家結(jié)親攀友。除了方、彭,他任何別的親友都可以不要。這樣的人,自己覺得勢利透了心,其實呆串了皮。所謂乖子,其特點是編造與方、彭兩家親密來往的謊話,到處說了嚇人。有人信了他這些話,也就時常請他去吃杯酒,借他這些話再嚇同席吃酒的人。這就是五河縣的世家子弟!這就是五河縣的風俗!
沒有功名富貴的要“媚人下人”,有了功名富貴的便要“驕人傲人”。《儒林外史》從總甲寫到秀才寫到舉人寫到進士,由下至上地描述了一系列“倚仗功名富貴而驕人傲人”的人物。
夏總甲是薛家集“第一鄉(xiāng)紳”。明清的賦役制度規(guī)定,一百十戶為一里,一里分十甲,總甲承應(yīng)官府分配給一里的捐稅和勞役。在帝制時代國家的權(quán)力結(jié)構(gòu)中,總甲實在太小;可在薛家集,夏總甲卻是當仁不讓的首腦人物。其出場就很不尋常。新年正月初八日,薛家集的七八個人來村口觀音庵商議龍燈上廟、戶下各家須出多少銀子的事,夏總甲雖姍姍來遲卻氣概非凡:“手里拿著一根趕驢的鞭子,走進門來,和眾人拱一拱手,一屁股就坐在上席。”這種非第一號人物不能有的傲然自得的舉動神情,讀者看了,恐怕會啞然失笑。因為,如《儒林外史》臥閑草堂評語所說:“夫總甲是何功名,是何富貴?而彼意氣揚揚,欣然自得,頗有‘官到尚書吏到都’的景象。牟尼之所謂‘三千大千世界’,莊子所謂‘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也。”他太不自量了!
但從另一方面來看,夏總甲又并不可笑。在那些秀才、舉人、進士中,不也同樣有“倚仗功名富貴而驕人傲人”的角色嗎?梅玖、王惠、高翰林……他們哪一個是“自量的”?
梅玖年紀輕輕考上了秀才,于是,他便時時處處記得自己是“進過學”的,比那成千成萬的童生高出一等,倒霉的60多歲的老童生周進就這樣成了他調(diào)侃、戲謔的對象。秀才“驕人傲人”,舉人自然更勝一籌。梅玖還會說句“今日不同、還是周長兄請上”的客氣話,而王惠來到觀音庵時,卻是“也不謙讓”,就在上首坐了,周進下面相陪。至于進士,更是目中無人。高翰林曾這樣評價遲衡山和武書:“那里有什么學問!有了學問倒不做老秀才了!”自負老子天下第一,開口便是“中了去”,這就是杜少卿所極為反感的“進士氣”。
《儒林外史》以王冕、虞博士、莊紹光等“辭卻功名富貴,品地最上一層”者“為中流砥柱”,在這些人物身上寄托了他的道義理想。《儒林外史》對王冕等人的塑造表明,吳敬梓并不鄙薄名士,他鄙薄的只是那種“假托無意功名富貴自以為高被人看破恥笑”的假名士。真名士與假名士的區(qū)別,關(guān)鍵不是外在的行為方式,而是內(nèi)在的素質(zhì):只有超然于名利之外,才有可能保持人格的獨立,才能在與“勢”的博弈中站穩(wěn)腳跟。虞博士、莊征君、遲衡山等人,正是這一類讀書人,他們以其中流砥柱的風采,屹立在《儒林外史》中,也屹立在讀者的心中。吳敬梓的道義理想,由這些人物承載和傳達,其厚重感和深沉感,是別的小說難以比擬的。
三《儒林外史》是一部杰出的諷刺小說
《儒林外史》的重心是對廣泛的社會人生問題的關(guān)注,或者說,是對廣泛的社會人生問題的思考,以此為背景,《儒林外史》也思考了一系列的藝術(shù)問題和學術(shù)問題,如古代文學中的才子佳人形象和豪俠形象是否具有足夠的生活依據(jù)?中國歷代史書中“禮賢下士”的敘事話語,其實質(zhì)性的內(nèi)涵是什么?功名與學問的關(guān)系究竟如何?等等。其思想的深度與反諷的表達方式相輔相成,既給讀者以理智的啟發(fā),又洋溢著諷刺小說的幽默趣味。《儒林外史》對“禮賢下士”真實內(nèi)涵的揭示就是較為典型的一例。
婁家兩公子三訪楊執(zhí)中,是對《三國演義》中劉備“三顧茅廬”的戲擬。《三國演義》以極富詩情畫意的筆調(diào)敘寫君臣遇合,將劉備的求賢若渴與孔明的名士風度渲染得淋漓盡致。而《儒林外史》則不免筆帶調(diào)侃,婁家兩公子既非明主,又非伯樂,他們訪賢的動機也值得懷疑,而他們所訪的楊執(zhí)中,更是十足的老阿呆,不可與諸葛亮同日而語。楊執(zhí)中所推薦的那一位“有管樂經(jīng)綸”的權(quán)勿用,尤其令人啼笑皆非。小說借此明確表達了對這群不合時宜又自我陶醉的“高士”的嘲諷。
《儒林外史》作為一部杰出的諷刺小說,其藝術(shù)特色和成就主要在諷刺方面。除了上面所說的獨具個性的諷刺筆墨外,它還成功地運用了多種多樣的諷刺手法。如常以夸張之筆突出諷刺對象的可笑、可鄙,通過漫畫式的外形描寫達到諷刺效果,運用對比方法等。
《儒林外史》的結(jié)構(gòu)也有其特色。小說前有楔子,后有尾聲,中間人物故事的遞進,也都符合時間發(fā)展的線索(先后共敘述八十多年間的事)。楔子乃是為了籠罩全局而設(shè)計的。吳敬梓在描寫王冕與危素、時知縣等人的糾葛之外,還別具深意地展開了七泖湖畔一個對比鮮明的場面:王冕決心做一個超塵脫俗的畫家,而三個不知姓名的讀書人卻一邊野餐一邊談?wù)撝γ毁F。這三個不知名的讀書人,正是小說中絕大部分讀書人的寫照;而危素、時知縣,則又象征著一系列混跡官場的士人;至于王冕,讀者從他不難想到虞育德、莊紹光、遲衡山、杜少卿等鄙棄功名富貴的正人君子以及四位市井奇人。作者透過對這三種類型人物的勾勒,展現(xiàn)了全書的大致格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