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初秋，夜里的一場大雨過后，云曦宮中的丹桂被打落了一地，濕潤的空氣中也彌漫著絲絲桂香，聞之叫人心曠神怡。

云曦宮位處皇宮西南角，雖是地界兒偏遠，宮殿卻建造的比皇后所居的未央宮更加雅致幾分，雕欄玉徹，朱墻碧瓦，無一不彰顯著主人所受的恩寵。

然而，就是這往日里熱鬧喧囂的宮殿，今日卻格外的沉靜……沉靜到蘇綰能清楚的聽到自己的嘶吼聲在空曠的寢殿內回蕩。

蘇綰被人按跪在地上，純白的寢衣沾染了大片的血色，秀美的容顏此時蒼白一片，發髻凌亂，原本晶亮的眸子此時也再無往日的神采，呆滯的像是沒有了靈魂。

蘇媛用帕子掩住鼻尖，眼中盡是毫不掩飾的嫌惡，更有一絲陰狠和快意，似乎很滿意蘇綰這落魄的樣子。

“好妹妹，你也怪不得本宮無情了，有幸孕育龍嗣本是福分，今次若是生下個一兒半女的也算是苦盡甘來了，偏偏你這肚子不爭氣，生個什么不好，偏生了個渾身烏青的怪物。本宮身為后宮之主，自是不能徇私情的，便也只能秉公處置了。”

蘇綰對她的話充耳不聞，一雙眸子仍舊是一瞬不瞬的盯著銅盆里那已經沒了聲息的孩子，毫無血色的唇角直顫，只愿相信眼前的一切都是假象。

“哼！”蘇媛見她這要死不活的樣子，只對身后微微擺手，吩咐道：“墨蓮，去給云妃醒醒神。”

墨蓮領命上前，揚手抽在了蘇綰的臉上，蘇媛不叫停，她也就下手越發狠厲，幾巴掌下去，蘇綰的唇角就已經流出了血來。

“停下吧。”

蘇媛起身走上前來，纖嫩的手指輕輕挑起蘇綰消瘦的下巴，笑盈盈的看著那紅腫的臉頰，惋惜道：“嘖嘖……妹妹這小臉兒生的好生標志，就算是如今這般狼狽的姿態，也叫人看了心生憐意，怪不得皇上這么喜愛妹妹。”

蘇綰緩緩抬起眼簾，瞪大了眼睛死死的盯著蘇媛，聲調滿是嘶啞：“是你對不對？為什么……為什么！”

蘇媛眸中的厭惡更深了一層，指甲直掐進蘇綰的肉里，似乎看著她痛苦狼狽，就是最痛快的事情。

“為什么？本宮是皇后！這后宮都牢牢的握在本宮的手里，你不過是賤命一條，還敢問本宮為什么？”

蘇綰痛徹心扉，原本就剛剛生產，身子正是虛弱的時候，此時驟然經歷喪子之痛，直逼的蘇綰發狂，不顧一切的就要朝著蘇媛沖去！

“蘇媛！你該死！我要讓你給我的孩兒償命！”

蘇媛后退了一步，居高臨下的看著蘇綰：“想要本宮償命？蘇綰，你還真是半點兒沒學聰明。不過是個下賤坯子，你又如何取得了本宮的性命？”

“為什么……為什么……”

蘇綰與蘇媛同出一門，在閨中的時候，蘇媛是高貴的嫡女，她是卑微到塵土里的庶女，進了皇宮，蘇媛一步步成了母儀天下的皇后，她則是皇帝的寵妃，萬千花朵中的一枝。蘇綰從來都無意與蘇媛爭什么，偏偏這人還是不肯放過她。

“哼……庶出就是庶出，就算飛上了枝頭也成不了鳳凰，你便與你那下賤的娘一樣，只配做條忠心的狗！偏你還想母憑子貴，那就不要怪本宮不顧及姐妹情分了。”

“蘇媛！你不得好死！皇上！皇上定會為我做主的！”

“皇上？”蘇媛秀眉一挑，嘲諷的看著蘇綰，笑她到了現在還不識時務：“不過是一個玩物罷了，你真當皇上會對你動了真情？要是真有情分，那皇上現在又在何處？本宮才是皇后，孰輕孰重，皇上心里自有分寸。你且叫吧，看看皇上會不會為了一個妃子，與本宮為難。”

蘇綰心下一沉，張著嘴卻無法反駁出聲。是啊，縱然蘇媛再如何權勢滔天，這后宮的主子終歸是皇帝，若說今日之事皇帝毫不知情，蘇綰是不信的。寵妃……想來還真就是個可有可無的玩物罷了。

軒轅樊，我之于你，究竟又算是什么？

蘇媛暗自輕笑，從袖中拿出一枚令牌來，正是軒轅樊貼身佩戴的那一塊兒，在蘇綰眼前輕輕晃了晃：“妹妹也是將死之人了，本宮不妨與你說句實話，今日，本宮便是奉了皇上的旨意來送你一程的。”

原本還試圖掙扎的蘇綰瞬時一頓，不敢置信的看著蘇媛，她不信軒轅樊會如此絕情，不信床笫之間的溫柔細語都是假象！就算軒轅樊只當自己是個普通的妃嬪，可自己腹中的孩子卻是他的骨血。虎毒尚且不食子，軒轅樊就算厭了自己，也不該牽連了孩子！

“蘇媛，你休要挑撥離間！皇上他……他不會……”

“不會如何？不會不顧你們母子的性命？”蘇媛掩唇嬌笑了兩聲：“知道為什么你入宮這么些年，恩寵不斷，卻直到現在才有子嗣么？知道你那下賤的娘是如何死的么？還有你那病懨懨的弟弟，又是誰送了他最后一程？”

蘇綰不愿再聽，直接縮成了一團，嘴里不斷念叨著“不可能！不可能！不會是阿樊！不會的！”

“是皇上每日在你的膳食之中加了避子藥，也是皇上默許的母親將你娘活活勒死，更是皇上把你的親弟弟監禁起來，以致他年少早亡！”

蘇媛意猶未盡，見蘇綰已經臨近崩潰，仍舊指著銅盆淡淡道：“還有這個孽障，你用了這么些年的避子藥，又如何能生出一個正常的孩子來？好妹妹，你今日所遭受的種種，無不是你心心念念的皇上所賜！”

“不！不會的！不會的！我要見皇上！皇上……皇上！”

“事到如今，你覺得皇上還會來看你么？現在這個時辰，皇上該是在柔妃的景華宮用晚膳呢。”

蘇媛心滿意足的看著蘇綰瘋癲的模樣，也不愿再多浪費時間，招手叫來了外面的宮人，背過身去擺弄著昨日剛涂好的指甲：“動手吧，送云妃上路。”

話落，便有太監上前，欲要將鴆酒灌進去。

蘇綰想要掙脫，卻是擰不過身體健碩的宮人，一杯毒酒最終還是順著喉嚨咽了進去，腹部的絞痛反倒是讓蘇綰昏昏沉沉的神智清醒了幾分，雙目通紅的看著蘇媛。

是她傻，縱然早早就看清了蘇媛偽善的面目，卻從不曾想過要與她為難，她只想著安安穩穩的在這宮闈之中活下去，卻忘了暗中的毒蛇正時時刻刻盯著自己！

母親和幼弟慘死，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孩兒被人溺斃！這就是她忍讓了一輩子的結果！

“蘇媛……都說善惡到頭終有報，我不過是比你先走一步，沒了我，皇上也還會寵幸別人，你永遠都無法安生！就算沒人能動你，我死后也必當化作厲鬼，夜夜入夢，向你……索命！”

蘇綰最后一口力氣耗盡，終是倒在了地上，七竅流血，嘴唇青紫，一雙眼睛直到咽氣還都直直的瞪著蘇媛，竟是死不瞑目！

云曦宮內一陣冷風吹過，殿內的燭火忽明忽暗，紗帳也被吹起一角，原本還算雅致的宮殿變得陰氣沉沉，叫在場的所有宮人都忍不住縮了縮脖子。惡事做多了，鮮少有不怕鬼的，尤其是蘇綰那厲鬼之言還縈繞在殿內，直叫他們心驚膽顫。

蘇媛也有些心慌，下意識的后退了一步，幸而有墨蓮在一旁扶著才沒有失態，稍稍平穩了下來后，頗為厭惡的撇了蘇綰一眼，滿是惱怒之態：“不自量力，活著尚且斗不過本宮，死了又能如何！想要化作厲鬼？那本宮便叫你不得超生！”

……